第二天,歐陽還是出席了老吳警官的生日宴會。


    酒店的宴客廳裏張燈結彩,老吳這一輩子人緣不錯,五湖四海結交了不少知己好友。


    朋友們一聽說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壽,又是他結婚的大喜日子,同時他又到了退休的年紀,這頓飯算是他“金盆洗手”光榮退休的紀念日,所以來自全國各地的親朋好友不管手頭有多忙都不遠萬裏趕到現場為他祝賀。


    現場的賓客一眼望不到頭,進來的人們一往人堆裏紮就像筷子筒裏的筷子似的再也找不到誰是誰……


    穿過層層人林,歐陽遠遠地看到了人群中的李為。


    他沒跟李為等人打招唿,反而一聲不吭地淹沒在了人潮裏。


    到了時間,他隨便找了一個位置落座。


    音樂響起,身穿警察製服的老吳攜著新娘子在親朋好友們的熱烈歡唿中慢慢走過。


    禮炮炸響,無數彩帶和亮片在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有幾枚正好落在了老吳的笑臉上和警服上。


    今天是他最後一次穿這身警服,是不舍的時候,但也是最幸福的時候。


    坐在台下鼓掌的歐曼目睹著老兩口的幸福,感動得眼線都哭花了。


    趙西安鄙夷地撇著嘴,幫她扯了兩張紙巾,想了想,索性把一整盒都遞了過去:“你這是高興還是難過啊?別人的婚禮你擱這兒又唱又跳的!你要是實在羨慕人家,你也可以找個男人結婚,也辦這麽一場盛大的婚禮。怎麽著?要不擇日不如撞日,你就在今天答應我兄弟得了!喜上加喜,咱們也跟著沾沾喜氣!”


    周以也趁熱打鐵、趁火打劫地伸長了脖子詢問歐曼,被歐曼一個白眼嫌棄後,那伸出二裏地的脖子又尷尬地縮了迴去。


    歐曼:“我是高興,但我不是瘋了。”


    周以連忙接話:“曼曼,現在你哥也如願以償地當上警察了,你明年畢業後也能順利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師,你這輩子也太順了吧!一點煩心事都沒有,你是天底下最高興的人了!”


    歐曼卻搖了搖頭:“今天我是高興,但不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


    王嘉歌笑道:“你才多大啊就說這輩子的話?你這輩子還長著呢,也許以後還有更多讓你高興的事情。”


    歐曼笑了笑:“不會有了,那就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


    周以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到底是什麽事啊能讓你高興到現在,還直接下了一輩子的定義?”


    歐曼:“我最高興的時候是在4年前……”


    幾人都齊刷刷地看著歐曼,等待著她往下說。


    可是歐曼隻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半吊子話就停住不繼續說了,引得幾人無語地翻了白眼。


    趙西安:“所以呢?啥玩意兒啊說話說一半!”


    正要刨根問底時,老吳和新娘子過來敬酒了。


    一桌人起身賀喜,喝過酒之後老吳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歐陽那小子呢?他怎麽沒跟你們坐一塊兒?”


    趙西安心直口快地發泄著不滿:“誰知道呢?我剛才還看到他人,可一溜煙就不見了,估計是人家不想跟我們坐在一起唄!”


    王嘉歌打圓場:“嗐!這宴會大廳裏人山人海的,出去打個轉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歐陽一個人落在這麽大的人堆裏就像一滴水落進大海裏,找不見是正常的。也有可能他在找我們的路上遇到了什麽同事被拖過去坐一桌了。歐陽那棉花耳朵你們還不知道嗎?要是有人盛情邀請他哪好意思走啊?”


    老吳笑了笑,沒說什麽。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李為,當了這麽多年警察的他當然知道是怎麽迴事。


    白天辦完結婚典禮,到了晚上,老吳做東又請了一些警察同仁聚在一塊兒喝酒。


    歐陽被他生拉硬拽拖了來,他一個分局支隊的人夾在一群“前同事”裏尷尬到腳趾扣地。


    偏偏幾桌人,老吳非把歐陽塞在了李為那桌。


    吃飯時歐陽全程沒抬頭,隻覺得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麵前的佳肴像是糠咽菜,絲毫提不起他的興趣,又不想坐著不動引人注意,所以裝出吃菜的樣子,實際上一根土豆絲吃了半個小時卻隻受了一點皮外傷。


    其他桌的人都在劃拳喝酒,聲音賊大,唯獨到了歐陽他們這一桌就像突然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都在默默吃著菜,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平常吃飯愛吧唧嘴的趙西安都閉著嘴沒發出一點動靜。


    眾人甚至連桌子都不轉動一下,一個個像社恐似的放著滿桌子的山珍海味不吃,偏偏隻敢夾麵前的菜吃。


    老吳跟其他桌的兄弟們喝完酒,有些上頭了,醉得滿臉通紅還踉蹌著走過來下場幫幾人調和:“人心不齊是警察工作的大忌,你們都是要麵子的人,就我老吳臉皮最厚,厚得跟豬皮牛皮,跟城牆差不多……我不要臉,那我就說了!說的要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幾位念在今天是我雙喜臨門的日子高興多喝了幾杯貓尿,說的胡話,多多擔待,別跟我老吳一般見識……”


    “沒有沒有……老吳您可千萬別這麽說……”老吳的話嚇得眾人連忙起身。


    老吳搖搖晃晃地走到李為和歐陽中間,似有深意地把胳膊搭在了兩人肩頭上。


    “冤家宜解不宜結,幹咱們這行的最怕的就是跟人結梁子。你們都是好樣的。麵對再怎麽窮兇極惡的歹徒也都沒慫,你們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多少風風雨雨都一起走過來了,怎麽陰溝裏倒還翻船了呢?”


    “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恨啊?啊?我從警幾十年見得多了,就算是剛開始水火不容,見麵就打,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警匪在麵對大是大非時都能放下個人恩怨統一戰線一致對外。再說哥幾個也沒什麽深仇大恨,說白了都是誤會。打斷骨頭都還連著筋呢,我就不相信一點情誼都沒有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風裏來雨裏去共患難過多少次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事至於鬧成現在這副針尖對麥芒的尷尬場麵,整得跟殺父仇人似的?今天是好日子,咱們就借著喜氣把這件事情了了!”


    “這是我老吳退休之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你們平常要打要鬧都行,隻是有一點,別讓我看見,我不愛看,讓我看見了我就要管!今天和好之後,等我退休了,你們愛怎麽掐怎麽掐,愛怎麽打怎麽打,我都管不著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有見識,有才幹,千萬別把有限的精力放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勾心鬥角上!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們從今往後會怎麽樣就全靠你們各自的造化了。今天趁著大家都在,就由我這個老壽星做主,大家夥就把這個事當麵說開了。就當給我老吳個麵子,哥幾個喝了這杯酒就握手言和,還跟以前一樣!”


    老吳舉杯敬酒,眾人聽話喝下,隻有歐陽不給麵子。


    老吳注意到了歐陽,湊到歐陽麵前笑道:“你怎麽沒喝呢?怎麽著?你不同意我剛才說的話?”


    歐陽冷漠地推脫:“我開車來的,酒就不喝了。恭賀您六十大壽和新婚大喜,紅包我放在這兒,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歐陽說完之後把紅包放在桌邊就要走,又被老吳一把拽了迴來:“紅包?誰要你小子的紅包?你真當我老吳老了老了,都要退休了,黃土都埋半截身子的人了……我請大家來吃頓飯,大家夥也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我這個老不死的還會要你們小輩送禮?好沒臉了!我是老年癡呆了,老不省事了才幹得出這種事!”


    老吳說著狂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歐陽和其他人連忙拉住了他。


    “瞧我這張賤嘴!我不會說話,也不懂禮數,您別跟我一般見識!我不是想煞了您的麵子,我隻是開車來的,喝了酒不方便迴去……”


    老吳像是聽不懂歐陽在說什麽,不以為然地又倒了一杯酒:“這算叫個事嗎?大不了就叫個代駕,實在不行就在這睡一晚,你和你隊長睡,房錢我給你們掏!俗話說夫妻還沒有隔夜仇呢,床頭吵架床尾和,更何況你們倆還是兄弟!他還是你隊長!這麽多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呢,怎麽著?我這個老壽星親自給你敬的酒你都不喝?”


    歐陽在眾人的注視下像是騎上虎背,他接過老吳手裏的酒慢慢送到嘴邊,卻又停住:“我被某人打了,吃頭孢了,真的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敬您可以嗎?我是真心恭賀您的,不然也不會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掃您的興,請您多見諒。”


    老吳收迴了臉上的笑容默默坐下:“好不容易請動你來一趟,你菜也不吃,酒也不喝……”


    一直沒說話的李為替老吳打抱不平,雖然連眼皮子都沒抬起來看旁邊的歐陽一眼,但他冷漠中夾雜著不屑的聲音無比清楚地傳進了歐陽耳朵裏:“差不多就得了,別給臉不要臉。”


    歐陽這一次沒有再忍氣吞聲,他不再退讓地直接冷笑懟迴去:“本來就沒臉,誰要臉,撿迴去啊。”


    說完把酒杯往桌麵上一扔,轉頭就走。


    “歐陽!!!”


    李為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衝上去就要跟歐陽打一架。


    眾人連嘴都來不及擦就連忙起座離席去拉開兩人苦口勸說。


    老吳再次走到兩人中間將他們隔開,雙手合十笑著作揖:“今天是我老吳的六十大壽,這麽著,我給你磕一個,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說著就真的要跪下去給歐陽磕頭,歐陽嚇得連忙扶住了老吳:“您別折煞我了!這事跟您沒關係!我不是衝您!您快起來!千萬別這樣!您這不是折我的壽嗎!我會遭雷劈的!”


    李為冷笑:“明白了,這是衝我呢,要磕頭也該我磕是吧?”


    李為說完後就一把推開眾人在歐陽麵前跪下磕頭,歐陽嚇得同時跪下,兩人麵對麵賽著磕,腦門磕得砰砰響……


    所有人都定格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原本要上前拉架的周以和趙西安也嚇得愣了神不敢動。


    趙西安用腹語小聲跟周以說:“老大跟歐陽這是幹啥呢?不是要打架嗎?這咋還拜上堂了?”


    周以無語地白了趙西安一眼:“白癡,這架勢哪是拜堂啊?誰拜堂真磕?”


    趙西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是拜堂,那就是拜把子了!他們倆拜把子怎麽不叫我們?這場合哪能少了我?”


    趙西安說著也要衝上去磕頭,王嘉歌和歐曼以為他要上前收拾歐陽,嚇得一把將剛要跪下去的趙西安推開。


    趙西安重心不穩,要是摔在歐陽身上能把歐陽壓成肉泥,隻能踉蹌著抬起腳從歐陽背上跨了過去,卻被忽然直起身的歐陽絆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歐陽和李為麵對麵跪著,剛才的劍拔弩張隨著淤血的腦門逐漸轉變成了平靜。


    “我要去找一個相信我的隊長,也要去投靠一個真正能幫助我的戰友,我有我自己堅定不移、必須要走的路……”


    “李為,你不相信我為什麽還要來打擾我?畢竟無論是不是自願這些事情到底都已經發生了,我們誰也無法把時間逆轉到過去,也都不能假裝這些事情沒發生過。”


    “就算嘴上不說,笑容能假裝出來,我們能勉強拚湊在一起……可是潑出去的水是收不迴來的,就像剛才被摔碎的那個杯子一樣無論怎麽修補都不可能再迴到最初的樣子。再怎麽費勁修複,杯子上也都還是有裂痕的,就算一時聚攏在一起遲早也還是要碎掉的,這樣強留在一起有什麽意思?在互相懷疑、互相忌憚裏你不高興我也不舒服,我們四個大老爺們難道也要建32個群嗎?”


    李為靜靜地看著歐陽,他終於明白了,歐陽並不是突然變成這樣的,他對眾人的態度幾天之間就急轉直下也並不是因為他考到了支隊要避嫌,所以跟眾人劃清界線……


    他對幾人的怨氣由來已久,並不是一朝一夕之間突然發生的。他心裏的不滿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久到連記憶力一向很好的李為都已經想不起來具體的時候,隻記得那時候歐陽還沒考到支隊,他還跟大家在一起……


    李為胸前口袋裏的東西忽然變得冰冷堅硬,硌得李為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是一根金筆,原本打算在和好之後拿出來給歐陽的。


    他原本以為覆水能收迴,破鏡可重圓,就像當初歐陽那支鍍金的鋼筆被李為弄壞了,李為也能還他一支全新的、更好的金筆。


    他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總不至於像當初的那支筆一樣碎裂得那麽嚴重,就像真的碎裂成那樣也能像這支新筆一樣重新開始,可是他錯了。


    歐陽說的沒錯,碎裂的杯子和鋼筆再怎麽修複都是有裂痕的,一根斷成兩截的繩子再怎麽係都是有結的……


    歐陽迴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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