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拐進這條小巷子裏的那一秒歐陽就覺得眼熟,這條簡陋的小巷子很深,越是往裏走,歐陽心裏的不安感就越來越嚴重。


    就算在親眼看到那間已經破敗到倒塌的危房時他還是在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這麽巧的,他記憶裏的那個人姓王,叫王金鳳,不是什麽馬桂花……


    可是當那道生滿鐵鏽的門一打開,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時,歐陽還是愣了神。


    真的是她!


    也是,他早該想到的,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巧合的事?所有的陰差陽錯背後都是人為左右的。


    李為說明來意,馬桂花把兩人迎進門,給兩人倒水喝。


    杯子遞在歐陽手上時,兩個人都明顯一頓,然後默契地移開了目光。


    故人久別重逢本應該是件高興事,有好多話想說,隻可惜眼下確實不是一個說話的好時候,李為就坐在他身邊,而且正在注視著他。


    馬桂花倒完水之後就走開坐到了角落裏的板凳上,歐陽默默喝水。


    雖然兩個人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沒有,可是聰明如李為還是看出了不對勁。


    他轉頭看向喝杯水喝了一分多鍾還沒喝完的歐陽:“怎麽,認識啊?”


    歐陽終於舍得把手裏盤得都快包漿的杯子放下,下意識看了角落裏的馬桂花一眼,又看向李為:“不認識,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來。”


    李為一副“你最好是”的懷疑表情,歐陽無語苦笑,靠近了壓低聲音跟李為說:“隊長,我知道你懷疑我,等有機會我會原原本本跟你說清楚的,可你也不要總是這樣沒根據的懷疑我,什麽都有我的份?又我?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手頭的案子查清,副局長還在醫院躺著呢,那五名受害人可能也還在龍潭江裏泡著呢!你這樣每分每秒都盯著我,讓我們兩個都很被動,我們還怎麽查案?”


    “要不就是你把我開除,你好專心查案。反正你不相信我,我說一千遍一萬遍你也不相信。身邊隨時揣著一顆定時炸彈會讓你縛手縛腳,施展不開。隨時被你懷疑也讓我很不舒服,既然這樣還不如你騰開手專心辦案。”


    李為:“不用你教我應該怎麽做,你老實給我待著,待在我隨時能看得見你的地方。”


    “兩位官爺,你們吵好了嗎?”馬桂花唯唯諾諾地伸長了脖子問:“你們想知道什麽就問我吧,可千萬不敢吵架!”


    “您放心,我們沒有吵架……”李為最後瞥了歐陽一眼,站起來走向馬桂花,隨手把筆錄本扔給歐陽。


    “我們是警察,不是官爺,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吧。”


    “李?哦,李警官!”馬桂花又看向歐陽:“那這位警官是?”


    李為迴頭看了歐陽一眼,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道:“他不重要,您就當他姓王吧,叫他小王吧也行。”


    “你才小王八呢!”歐陽捧著筆錄本跳了起來:“我有名字,我姓歐,叫歐陽!不是複姓!”


    “歐陽……”馬桂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姓馬,叫馬桂花。我還有一個姓,姓王,早些時候女人出嫁要改隨夫姓,我男人就姓王,所以那時候我叫王金鳳,按照老一輩的規矩也叫王馬氏。”


    “那現在您丈夫呢?”


    李為打量著屋子裏的一畝三分地,麵積不大,水泥頂水泥地,沒裝天花板也沒貼瓷磚。四麵牆壁是用白膩子粉抹的,可能上了年頭,屋頂又會漏水,所以膩子牆泛黃開裂,牆壁上像開花似的到處都是黃褐色的水印子,犄角旮旯裏也滿是掉落的牆皮碎渣……


    在房間正中的水泥地上放著一個板凳,板凳上有一隻小桶。


    李為靠近看了,小桶裏有半桶水,水很渾濁,甚至有泥巴和碎瓦片。


    馬桂花說,前些天下雨,屋頂的瓦漏了,會滴水下來,這隻小桶是用來接雨水的。


    歐陽:“這幾天沒下雨了,您怎麽不把雨水倒了?要是沒注意絆倒了還得拖地。”


    馬桂花搖了搖頭:“這水我要用來衝廁所,你說得對,這東西擺在這兒的確會絆人。昨天晚上我摸黑起來解手就被放在地上的水桶絆了一跤,你看我這門牙都磕掉了一顆,所以我想了個辦法,用凳子把它墊高了,這樣就不會絆腳了……”


    歐陽看著馬桂花掀起來的嘴皮,嘴皮被磕破了一塊,門牙也缺了一顆,就連下巴殼子也青了一大片……


    他跟馬桂花沒有任何親屬關係,可是現在看到她過這樣的日子,歐陽心裏就像打翻了佐料桶似的酸苦交加,不是滋味:


    “您這……雨水留著衝廁所,半夜起床上廁所連燈也不開,受了傷也不去醫院……省錢也不是這麽省的啊!”


    李為注意到屋子外的水龍頭底下有一個大盆,水龍頭沒擰緊,正往大盆裏一滴一滴滴著水。


    農村裏有很多老一輩的人都習慣用這種方式接水,小心翼翼地把水龍頭擰開一點點,讓水龍頭會滴水但水表不走字。


    以前的水表是鐵的,玻璃罩下的水表指針一圈一圈轉,老人們舍不得水費,所以還會把吸鐵石放在玻璃罩上,用吸鐵吸著指針不讓轉動……


    這些都是不提倡的偷水方法,可是看著這家裏家徒四壁,條件艱難,李為勸誡的話像一塊巨粘的年糕粘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馬桂花齜著漏風的大牙不好意思地傻笑:“城鄉發展了,水電費也跟著漲了,電表和水表可不會看著我一個孤老婆子住在貧民窟裏生活艱難就少收我一點水電費……兩位警官還沒結婚吧?”


    李為和歐陽對視了一眼:“沒有。”


    “你們都這麽年輕,年紀輕輕的就當上警官,端鐵飯碗吃國家飯,年輕有為,當然不知道結了婚以後生活就是雞毛蒜皮,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能省一點是一點,多省一點就能換幾頓菜錢,能讓我多坐幾迴公交車,要是攢幾年就夠給我女兒買雙新的運動鞋了……”


    “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誰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李為察覺幾人在客廳裏說了這麽久的話裏屋都沒動靜,不像還有其他人在。


    “您家裏其他人呢?這麽晚了他們不在家?”


    提起家人,馬桂花的眼睛裏閃過一抹明顯的悲傷。


    “我以前有一個丈夫,五年前就跟他離婚了,孩子判給我,法院按照最低撫養費標準判他每個月給我300塊錢撫養女兒。可是他不給,跟政府玩賴,說他比我還窮,連自己都養不活,沒錢給。讓我和政府看看他那間爛房子裏的鍋碗瓢盆破鋪蓋有什麽看得上眼的就拿走,再不行就讓政府槍斃他。我才不要他那堆破爛呢!法院也沒辦法,我認栽,就當上輩子欠他的,遇上賴子真的什麽辦法都沒有。”


    “那您女兒呢?她在哪兒?”


    歐陽故意當著李為的麵又提起這個話題,馬桂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歐陽記得,當初離開的時候她的女兒還在上小學。


    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用兩團大紅色的絨花紮著兩根辮子,像洋娃娃似的小臉粉嘟嘟的。雖然家裏窮,沒件像樣的衣服,常穿的那幾套換洗衣裳洗得都掉色漂白了,可是每次看到她身上都是幹淨整潔的。


    算時間,她如果當時沒出事的話現在都已經在上初中了。


    提起她前夫,馬桂花更多的是憤怒。可是說起她女兒,當媽的立刻就紅了眼眶。


    “我女兒她……失蹤了。”


    李為皺起眉,又是案中案……


    隻是不知道這次的兩樁案子之間有沒有關聯。


    “您女兒叫什麽名字?”


    “馬小琪,如果她還在的話現在已經16歲了,應該在我們縣城最好的中學上初三。”


    “她什麽時候失蹤的?”


    “三年前。”


    李為:“……”


    李為心裏一涼,三年前發生的失蹤案別說找到人了,就算是當年的線索也很難找到了……


    “為什麽現在才報警?”


    “因為我女兒是在家裏失蹤的……”馬桂花迴憶起悲傷往事,痛苦地揪著自己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頭發。


    “我這些年一直在報警,去警察局的路可能比你們還熟。警察們一批一批走進我家,又一批一批搖著頭走出去,無論誰來都隻說一句證據不足,不予立案,可能過一陣子她就自己迴來了……”


    “可是我從那天起就一直在等,幻想著有一天早上我睜開眼睛,發現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一個噩夢,什麽也沒發生過,我活蹦亂跳的女兒還在我身邊。可是我等了三年,噩夢和美夢醒了無數次,我女兒還是沒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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