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黃業平認罪,趙西安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就忙著解手銬。歐陽示意他先等等,讓黃業平把話講完。


    黃業平是京北市人,小時候跟隨做生意的父母去天南縣古城鎮生活過一段時間,也在那裏的鄉村小學讀了一年書。


    父母天天外出跑業務,沒功夫照看他,所以就把兒子寄養在農村裏的一戶人家,每月給一些錢,讓兒子和那家人同吃同住。


    那家人有兩個孩子,哥哥叫蔣龍,妹妹叫蔣微。


    黃業平和蔣龍是同班同學,蔣微小他們幾歲,當時還沒有上小學。


    黃業平雖然學習成績優異,但從小身體就不太好,長得又矮又瘦,體弱多病,在學校裏經常被同學欺負。而蔣龍長得膘肥體壯,每次都幫黃業平出頭,時間一長,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好得跟親兄弟似的。


    那天,黃業平的父母來看兒子,帶了好多零食。這些零食蔣龍見都沒見過,所以饞得直流口水,但礙於麵子一直不好意思討要。


    黃業平看見蔣龍一直盯著自己的冰紅茶咽口水,就把冰紅茶給了蔣龍。


    蔣龍把飲料喝完,為了感謝黃業平就說放學後要用空瓶子去魚塘抓魚還他。


    到了晚上蔣龍還沒迴家,一家人出去找,在村頭的野塘裏找到了蔣龍已經漂在水麵上的屍體。


    他手裏還緊緊握著那個冰紅茶的瓶子,瓶子裏裝著幾條小魚,全都翻著白肚皮淹死了。


    痛失兒子的蔣家人哭天喊地,嚷嚷著要報警抓兇手。黃業平被嚇壞了,不敢說出真相。


    蔣龍死後沒幾天黃業平就跟爸媽離開了,再也沒迴過那個地方。


    雖然蔣龍的死是意外,但黃業平一直覺得蔣龍是被他害死的。如果當時他不給蔣龍喝那瓶飲料,蔣龍就不會用那個空瓶子去抓魚來還人情,也就不會淹死在池塘裏……


    所以黃業平從那以後噩夢不斷,每晚都能夢到好兄弟被水泡得腫脹的臉,蔣龍慘白的屍體抓著那個裝著兩條死魚的瓶子對他窮追不舍,一邊大笑一邊讓他別跑,要把死魚塞進他嘴裏喂給他吃……


    被內心無盡的愧疚和自責折磨了幾十年的黃業平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再加上前些年父母生意失敗,又相繼自殺離世,接連不斷的打擊讓黃業平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明明才三十多歲的年紀,外表看起來卻像風燭殘年的老人,精氣神也絲毫沒有年輕人該有的朝氣蓬勃,甚至連一些六七十歲老年人的精神頭都不如。


    黃業平認為是蔣龍一直不肯原諒他,為了贖罪,他去警局自首,可是當年的事已經按照意外溺水結案了。


    說他不負責吧,他敢去警局自首。可是說他負責,他至今都不敢跟蔣龍的家人坦白這件事。


    他害怕看到蔣家人質問和失望的眼神,不敢麵對蔣微,所以才從“黃公館”裏搬出來,根本不是為了避嫌。


    黃業平嘴裏一直念叨著:“報應,都是報應……”,因為他小時候害死了蔣龍,所以現在蔣龍迴來找他報仇了。


    他說自己死不足惜,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想在臨死之前再見蔣龍一麵,他想告訴他:對不起,我不應該多活這幾十年。可是我的父母是無辜的,他們什麽也不知道。你要報仇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為什麽要遷怒我的父母,把他們接連害死?


    原來是這麽迴事,黃業平自首的“殺人”指的並不是機場人頭蛋糕的案件。趙西安收迴手銬,輕聲安慰:“「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死不能複生,當年的事隻是個意外,誰也沒有料到,也不是你讓蔣龍去池塘裏捉魚的,發生這種事情誰也不想。而且你為他煎熬了這麽多年,對他父母、對他妹妹這麽照顧,也算仁至義盡了。”


    可是黃業平壓根聽不進這些安慰人的話,愧疚和自責已經成為他的夢魘,糾纏了他幾十年,已經在他心裏根深蒂固,怎麽可能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輕易抹去?


    問詢結束了,可是兩人看著黃業平這個樣子根本不敢走,生怕前腳一走,後腳黃業平就做出什麽傻事來。


    可是黃業平擺了擺手,讓他們放心。


    “我不會尋短見的,我要等著他來帶我走。在此之前,我要給他的父母攢一筆錢養老,要親眼看著他的妹妹畢業、結婚……這些事情不替他做完,我死也閉不上眼睛。”


    當年溺水的是蔣龍,“淹死”的卻是黃業平。


    從樓上出來時已經天黑了,歐陽迴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那間屋子的燈還亮著,窗戶裏拉著密不透風的灰色窗簾,屋裏昏黃的燈光被遮住,隻在窗簾上投影出一道枯樹枝似的幹瘦人影。


    那道人影正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的方向。


    歐陽的眼神不太好使,還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但是他好像看見窗簾縫隙裏有一隻眼睛。


    “你信他嗎?”趙西安忽然這麽問。


    “一半一半吧,”歐陽收迴目光,跟趙西安走在柏油路上。


    “你都這麽問了,肯定也是不信的。”


    趙西安後知後覺:“我總感覺不對勁,但是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隻是感覺別扭,你看,我們明明是來問詢他的,但是到頭來什麽也沒問著,還聽他說了那麽久跟案情無關的故事。我們好像被他繞進去了,一直在被他帶著走,從他開始講故事時,我們就沒注意到:我們一直沒說死者的事,甚至連照片都沒拿出來讓他看。”


    “我們兩個太笨了,”歐陽自嘲地笑了笑:“離開隊長我們還真的辦不成案子了……”


    趙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害!別這麽說,「傻人有傻福」,笨鳥就多飛一會兒唄,總會找到蟲子的!困難的咱弄不了,那就從簡單的入手唄!”


    於是兩人再次前往“黃公館”,對李清妍和蔣微分開進行問詢,並且全程錄像。


    同樣的問題:你覺得房東黃業平是什麽樣的人?


    蔣微:“好人。”


    李清妍:“變態。”


    歐陽問李清妍為什麽要說黃業平變態?李清妍說黃業平心理扭曲,喜歡偷窺她們,在房子裏安裝攝像頭時時監控著她們的日常生活。


    歐陽:“現在有很多家庭都在客廳安裝攝像頭,他也許是擔心你們兩個姑娘家的出什麽事。”


    “可是他隻在廁所和我們房間裏裝了,他是害怕我們在廁所裏滑倒?還是在房間裏睡死過去?他怎麽不在傻子房間裏裝攝像頭?正好傻子喜歡裸奔,可以讓他看個夠。”


    第二個問題:你們學校有沒有人失蹤?或者最近身邊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李清妍指著歐陽說道:“你嘍!”


    蔣微:“奇怪的人倒沒有,也沒聽說學校裏有人失蹤,隻是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件怪事……”


    “我的內衣內褲經常會無緣無故的消失,然後第二天出現在院子的那個小池塘裏。”


    李清妍:“我都說了,不知道機場死的人是誰!你們為什麽非要來找我?”


    “因為你們的dna相同,她可能是你的雙胞胎姐妹,隻是你不知道。”


    李清妍篤定:“再說一遍,我沒有兄弟姐妹,不信我打電話問我媽。”


    電話接通後,對方的說辭跟李清妍一致,聲稱家裏從來沒生過雙胞胎。


    在電話那頭,歐陽聽見了李為和周以的聲音。


    “隊長?你們在李清妍家?”


    電話停頓了一下,然後傳來李為的聲音:“嗯,我們調查過了,李清妍確實是獨生女。”


    歐陽連忙拍馬屁:“你們的速度真快!”


    對麵冷哼一聲:“少跟我貧!今天一天查到什麽了?”


    “沒查到,這不等著你們那頭的消息嗎?”


    “等我幹什麽!”李為罵道:“我沒在恰好方便你摸魚了是吧!看我迴去不踢死你!”


    “喂?喂……”歐陽裝作信號不好掛了電話。


    聽見被掛斷的提示音,李為氣不打一處來。


    李清妍的爸媽把家裏所有的證件都翻出來鋪了一地,其中有李清妍的出生證明、落戶證明,一家人的戶口簿,李清妍從小到大接種疫苗的本子,還有當年的準生證。


    那時候提倡每家每戶隻生一個孩子,超生要罰款,李家屬於貧困戶,所以隻生了李清妍一個女兒。後麵放開二胎,可是老兩口年紀大了,想要個小二寶也一直沒要上。


    這些都有憑證,雖然李為想不到除了雙胞胎之外還有什麽能解釋清楚死者和李清妍有著相同的dna,但事已至此,找不到證據一切都是空談。


    正要離開時,李清妍的媽媽多嘴問了一句:“現在不是都放開三胎了嗎?怎麽還要調查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李為出於警察的敏感覺得她這句話問得奇怪:“以前的什麽事?”


    “就是以前生孩子的事啊,”純樸憨厚的女人樂嗬嗬地淨琢磨好事:“是不是政府現在要補償以前超生罰的款了?哎呦,以前的錢可值錢呢!一分能抵現在十塊!”


    周以疑惑道:“就算要補償,你家不是獨生女嗎?又沒罰你的款誰補償你啊?”


    女人連忙笑著稱是:“我家是趕不上這好時候,不過咱們村有好幾家當年生了二胎被罰了五六千呢!這下他們可發財了,這不得補償個好幾十萬?”


    周以無語地尬笑,拽著李為就要走,又被女人叫住。


    “等等,你們一來時說的案子是什麽?怎麽會找上我們家呢?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良民。”


    李為看了周以一眼,周以拿出照片,女人借著門口昏暗的燈光湊近一看,頓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這這這……這是鬼啊!”


    “這不是鬼,”李為接過照片再次遞到女人眼前:“這是活生生的人命。你好好看看認識她嗎?她長得跟你女兒一模一樣。”


    女人接過照片顫抖著又看了看,李為明顯察覺到她的眼神頓了一瞬,可是下一秒卻立馬扔開照片擺手道:“不知道,不認識!我女兒活的好好的,這不是我女兒!”


    說著就“啪”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大門。


    周以沮喪道:“我就說嘛,這大晚上的不要把照片拿出來,是個人都會被嚇到。這下好了,大半夜的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還得打車迴鎮上……”


    李為迴頭看了一眼,李家房屋裏的燈已經關了,此時漆黑一片。


    村子裏大多人家也都熄了燈,少有幾家還在看電視,電視裏的聲音幽幽的不遠不近,走在主路上隱約能聽見,就像是陰間出來勾魂的鬼差發出的陰森輕語。


    走到後麵路上就沒有燈了,周以正要打開手機電筒,忽然看到前麵兩三米遠的巷子裏有一抹光亮。


    周以笑嘻嘻地走上前想跟老鄉借宿,隻見那抹暗黃色的光亮越來越近,最後從巷子裏慢慢走出來一位端著白蠟燭的老奶奶。


    蠟燭發出一小片光亮照在老人皺紋密布的臉上,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閃著亮光直勾勾地看向周以。


    周以的心髒咯噔一下,頭皮一陣發麻,嚇得差點跌進路邊的陰溝裏去。


    “幹啥呢小夥子?大晚上的不睡覺在街上瞎溜達,摸黑做賊呢?”


    老奶奶佝僂著背從兩人中間慢吞吞地走過,見她行動不便,周以好心地上前攙扶。


    “您這大半夜的不也沒睡嗎?又沒停電,您點蠟燭幹什麽?還是白的,看著怪瘮人的。”


    老奶奶咯咯一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電費那東西能省就省。家裏的旱廁在豬圈那邊,我拉屎費勁,得多蹲一會兒,開燈白白浪費電,帶根蠟燭省錢。”


    周以開玩笑:“那黑燈瞎火的,萬一您一個不留神沒站穩摔著哪裏了,醫藥費都不止那幾度電費吧?”


    老奶奶笑了笑沒說話,兩代人的思想觀念不同,有的沒苦硬吃,有的沒福硬享,誰也說服不了誰。


    把老奶奶送到家,她家裏沒有老頭和子女,隻有她和小孫女住在破爛卻幹淨的瓦房裏。


    最關鍵的是,老奶奶正好就住在李清妍家隔壁。


    周以殷勤地幫老奶奶捏肩捶腿,閑聊家常時順便提到了李清妍媽媽當年生孩子的事上。


    老奶奶雖然已經八十多了,但是耳聰目明,記性甚至比現在的一些年輕人都好,一提到當年的事她就想起來了。


    李為從窗子裏看了眼對麵漆黑的房屋,總覺得黑暗裏有幾雙眼睛在盯著他們,所以他讓周以過去拉上窗簾,壓低聲音問道:“住在您隔壁的李家媳婦當年生孩子的時候您知道嗎?”


    老奶奶點頭:“我當然知道,她就在家裏生的,當時還難產了,從白天生到天黑,嚎了整整一天。還是我教她婆婆用剪刀把下麵剪開才把孩子生下來的。”


    李為又問:“那您知道她當時生出來幾個孩子嗎?”


    “一個唄,不就小妍那個死丫頭片子嗎?老話說「過月的孩子貴如金」,她媽懷了她十一個月才生下來,可給他們嬌慣壞了,從小到大都不是個好東西!”


    老奶奶叫罵的聲音把睡在一旁的小孫女吵醒了,小孫女揉著眼睛下床喝水,撒嬌地拽著奶奶陪她睡覺。


    老奶奶踩著凳子往木頭櫃子上夠東西,周以連忙把老人扶下來。李為幫她拿下來一個圓形的餅幹鐵盒,打開後裏麵裝著很多針頭線腦。老奶奶翻了翻,翻出兩顆水果糖遞給孫女。


    看著高興得蹦蹦跳跳的小孫女,老人忽然眼裏一凝。


    “嘶……不對……”老奶奶撓著花白稀疏的頭發思考了一會兒。


    “好像是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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