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樂醒過來的時候,有幾位債主官員又往長亭殿來了。她來不及迴憶昨晚到底是怎麽迴事,便趕緊吩咐人替她梳洗,趕著早溜去歡寧殿躲避。


    顧聞舟此時站在主殿後麵的角落邊,仔細觀察著劉樂的一舉一動。等到她匆忙走出長亭殿,才站了出來,拿著昨日剛得到的信件走進主殿。


    他今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昨天吩咐桂兒給那些大臣們送去了消息,今天果真逼得劉樂不得不離開這裏。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安心實施自己的計劃。


    “桂兒,你去門口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主殿來。”


    “諾。”


    顧聞舟等到桂兒的身影幾乎看不見了,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刀,那是劉樂送給他的小玩意兒,從前不以為意,現在卻是能派上用場。


    他隨身帶了些酒,痛快的飲了兩口,就扔到一邊。隨後便拿出幾枚銅錢,開始卜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卦,他要看看自己的犧牲,能不能為漪房換來片刻安寧。


    卦象是難得的柳暗花明,有一種撥開雲霧見月明的預示,顧聞舟對此十分滿意,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做完這一切,他顫抖著手拿起了尖刀,雖然眼中有著不舍,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遲疑,他直接將刀紮進了自己的胸口。驟然的疼痛讓他悶哼了一聲,這一刀紮的很深,鮮血很快染紅了純白的衣襟。


    顧聞舟就這樣躺在地上,他迴想著自己的一生,自始至終都是在為奇門遁術的研究奉獻著,唯獨出了安素那樣一個小插曲。從那以後,他在做研究的同時,還要盡力去抑製自己對安素的感情,實在是很累了,但隱約之間又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可惜安素擔了那鳳凰命相,他作為卜卦人,是斷然不能扭曲她的命途的。明明是一樁好的姻緣,在命運的陰差陽錯之下,卻始終是不得善終。顧聞舟對此已經認命,但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換的安素的安穩。


    “顧相士!顧相士你怎麽了?!”桂兒在門口聞到了裏邊的血腥味,心中有些忐忑,便趕著進來瞧一瞧,沒想到就看到了這幅情景。


    她一下子慌了神,撲過去查看顧聞舟的情況,但眼前隻有殷紅的一片。桂兒看著他胸口的尖刀,知曉現在去叫太醫已經是無濟於事了,但她也不能什麽都不做。聽著顧聞舟嘴裏斷斷續續的喚著“安素”,桂兒當即做了一個決定。


    她衝出了長亭殿的大門,以最快的步伐直奔椒房殿而去。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桂兒此時焦急,也顧不上什麽禮數,剛到椒房殿便大聲唿喊著。


    正巧此時漪房就在院子裏,她大清早感覺到有些心慌,便到外邊來透透氣。看著跑得氣喘籲籲的桂兒,漪房趕緊迎上前去,她這副樣子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桂兒,怎麽這樣急匆匆的,發生什麽事情了?”


    “皇後娘娘,不好了,顧相士他自縊了。”


    “什麽?!”漪房是斷然沒想到的,顧聞舟為人寵辱不驚,從來是不為任何事情所擾,他這樣性子的人,怎麽可能會自縊呢?


    “桂兒,別和本宮說笑了,到底出什麽事了?”漪房盼望著這是桂兒和她的頑笑,但她並未能如願,桂兒的神情緊張的完全不像在說笑。


    “皇後娘娘,是真的,顧相士就快不行了,您趕緊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漪房急匆匆的趕到長亭殿的時候,顧聞舟身邊已經多了兩個小宮女,她們看著眼前的一切正不知所措,大約是碰巧來到主殿的。


    “你們都下去。”漪房淡淡的吩咐了一聲,卻有些不敢踏進那扇門。


    她從門邊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那是屬於顧聞舟的顏色,潔白無瑕,原本不該沾染上一絲汙穢。漪房覺得是自己將他拉向了深淵,這種感覺在這一刻來的尤為明顯。從前刻意去迴避,便覺雙方都能相安無事,隻要不相見,就能佯裝著對方過得很好。但一切的遮掩,在這一刻都避無可避。


    “安素。”裏邊傳來了顧聞舟微弱的聲音。


    漪房想著,他或許已經意識渙散了,若是還清醒著,必然不會將這名字提到嘴邊。她用大拇指在手心畫了個圈,感受到皮膚之間的摩挲,才終於抬腳走了進去。


    眼前的場景刺激著她的眼球,顧聞舟專屬的那抹潔白,在這一刻被滿目的鮮紅壓製著,仿佛唿嘯而來的暴風雪中,卻多出了不合時宜的岩漿。她奮力挪動著自己的腳步,越往他身邊走,就覺得步伐越加沉重。


    漪房瞥了一眼紮在他胸口的那把尖刀,很清楚他是活不成了,現在該說些什麽呢?太多的話在心中打轉,每一句都想說,每一句都說不出口,最後隻匯聚成了三個字。


    “我來了。”


    顧聞舟聽見這仿佛來自心底裏的聲音,強撐著睜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趕緊從腰間摸出藏好的信件,哆嗦著交給她。


    “這些都是魯元公主和朝中大臣們往來的證據,你知道該用在何處。”顧聞舟說著話有些乏力,不免咳嗽了兩聲,“切記,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從前的情意,如今的魯元公主已經擔不起了,盡快結束這一切,日後你也可高枕無憂。”


    漪房接過那些信件收好,心中久違的感受到了一些悲傷,不是來自於顧聞舟即將死去,而是在他臨死之前,惦記著的還是自己。而自己在這麽多年間,對他的那點情誼早就消失殆盡,這種不對等的關係讓她心中升起一種愧疚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你本可以不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漪房眼中含了些淚水,此時說這些也都無濟於事了。


    “這麽多年都沒機會和你好好說話,今日還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說上兩句,不用顧及這些繁雜的身份,倒也是一種安慰了。”顧聞舟的聲音越來越小,漪房便陪著他一起迴憶從前,那段自己從不敢輕易想起的時光。


    此時的長亭殿中安靜的很,外邊卻已是風起雲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那兩個小宮女自然是不會守口如瓶的,宮中的流言傳播速度猶如滔滔的江水,一旦生出一條縫隙,便會一瀉千裏。


    今日正好是鄧通進宮麵見劉恆的日子,他坐著輦轎走在宮道上,便聽見了身邊宮女宦官們的議論。


    “先停下來。”鄧通揮了揮手,將那些宮女宦官叫到身邊,“你們在說什麽?”


    “奴婢見過鄧大人。”


    “別打岔,你們剛才在說什麽?”鄧通聽到了漪房的名字,又聽到了顧聞舟,便覺此事沒那麽簡單。


    “是今早傳出來的流言,說是平成侯在長亭殿受了重傷,皇後娘娘不顧禮節直奔而去,還屏退了左右,單獨和平成侯同處一室。”


    “然後呢?”鄧通的眉頭已經深深揪起。


    “後麵就不知道了,現下皇後娘娘應當還在長亭殿呢!”


    鄧通沉思了片刻,也不知其中是何緣故。漪房和顧聞舟都是理智的人,不可能因為受了傷就如此不顧禮數,或許是受了他人的陷害。鄧通十分擔心,此事若是傳到劉恆的耳中,那便是非同小可了。


    “去長亭殿。”


    “長亭殿?”抬轎的宦官狐疑,“大人不是要去未央宮麵見皇上嗎?”


    “哪來那麽多廢話?皇上什麽時候都見得,先去長亭殿。”


    “諾。”


    到了長亭殿,果真如那些宦官所說的一般,外麵聚集了好些宮人,而主殿的門卻是緊閉著。皇後在裏邊,宮人們雖然議論紛紛,卻是無一敢靠近。


    鄧通顧不得其他,趕緊遣散了眾人,才一下子拉開了主殿的大門。


    他也被眼前的這幅場景給驚呆了,滿目的殷紅讓他愣了片刻。顧聞舟此時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隻有漪房坐在他身邊,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


    “安素。”


    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漪房詫異迴頭,鄧通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之前的大概我都已經聽宮人們說了,現在外麵的流言傳得很過分,應該很快就會被劉恆聽進耳中,你不能在這裏久待。”鄧通看了一眼顧聞舟,又補充道,“他應該也不想看著你因為他被責罰。”


    “我知道。”漪房已經恢複了理智,想一想便知,她今天的所作所為,一定已經被傳得滿宮皆知了。


    “我現在讓人暗中送你迴宮,剩下的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你就放心迴去休息吧!”鄧通到外麵招了招手,喚來兩個他信任的手下,讓他們避開眾人,將漪房送迴椒房殿。


    做完這些以後,鄧通又喚來了另外兩個人:“近來平成侯和皇後娘娘的傳言在宮中盛行,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皇後娘娘的清譽。因此,皇後特來賜死平成侯,以止宮中謠言,若是以後有人再胡亂傳言,下場必定如平成侯一般。你們將這些話傳出去,一定要傳到宮內眾人皆知,尤其是未央宮附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問卿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雪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雪揚並收藏問卿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