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太後這一句話,劉恆也終於露出了微笑,這件事他也是在兵行險招。為了能讓太後接納漪房,他便將此法子拿了出來。幼年時,太後曾對他說過這件事情,但時間過去已經太久,他並不確定這縹玉之酒究竟還能不能影響太後的心情。現在看來他的擔心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太後心裏還是一直惦記著他那薄情寡義的父皇。


    有了這一瓶酒,太後的眼中已經全然看不見眼前的歌舞,隻不過是添了幾分熱鬧而已。她的思緒早已飄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劉邦拉著她的手,細心的教她縹玉之酒的製作方法,那時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也是唯一美好的一段日子,她便一直記到現在。


    大家似乎都發現了太後的不同尋常,但誰也沒有異議,包括劉恆在內。太後就這樣一杯一杯的喝著,直到那一瓶酒都見了底,她的雙眼也開始朦朧模糊起來。


    原本在宴會結束之後,眾人是要一同去遊園的,但太後不想讓太多人跟著。她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底下的眾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都繞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了漪房那裏。


    “素美人,你隨哀家過來。”太後出了宴席,慢慢往小花園那邊走,容央要跟上,卻被她揮手止住了,“誰都不許跟著,哀家要同素美人單獨說話。”


    太後雖看著像有些微醺,但無論如何,她的命令是沒有人敢違抗的。容央和騰鈴便都用求助似的目光望向劉恆,他稍稍往外揚了揚頭:“你們遠遠的跟著便是。”


    兩人得了命令,才總算跟了出去。今晚的月光很亮,太後難得和漪房並肩走在一起,她們的影子在背後形成長長的一條,明明是兩個人,影子卻重疊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孤獨。


    “太後想跟妾說些什麽?”漪房想試一試太後究竟是喝醉了還是清醒著的。


    “這縹玉之酒的事情,是恆兒告訴你的吧?”漪房猜的沒錯,太後果然沒有真的喝醉。


    “是的,但王上也隻是想讓太後高興而已。”漪房直言答道。她並不擔心太後會有責罰,既然她裝醉離席,自然是不打算再關一個人到牢房裏去的,自己此時也是安全的。


    “恆兒不僅想讓哀家高興,他是想讓你跟哀家都高興。”太後一語中的。


    “太後說的是。”


    一句話的時間,兩人便走到了清風台之上,太後便在此地停了下來,漪房自然也是隨之停下。這清風台上很是涼爽,夾雜著高台上涼氣的夜風吹在臉上,能讓醉酒的人瞬間清醒,而讓沒醉的人更加醉心於此地。


    “恆兒給你講過哀家和這縹玉之酒的故事嗎?”太後突然開了口。


    漪房愣了一下,馬上又搖了搖頭:“王上並未同妾詳細說過,隻是稍微提了一下。”


    “既然你能把這縹玉之酒做的,和哀家以前盼望的那個味道一分不差,那哀家便給你講一講這縹玉之酒的故事。”太後拉著漪房在清風台裏坐了下來。


    漪房原本就想拉攏太後,好讓自己在這王宮裏,除了劉恆的寵愛,還能有另一個依靠。此時太後願意和她推心置腹,那當然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她便低眉順目的站在了太後身邊。


    “你也坐下吧!”太後說著便拉著漪房坐到了她的身邊,漪房此時也不推脫,坐下便坐下了,隻安安靜靜的聽著她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哀家和先皇是在一個春天相識的,那時哀家還很年輕,每天過得無憂無慮,每到閑暇時候,總會拎著花籃去摘花。便是在哀家摘花的途中,遇上了騎著高頭大馬的先皇。那時就在哀家摘花的花叢中,盤旋著一條蛇,那蛇是有劇毒的,若是晚了一秒,哀家必定當場斃命。”太後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如少女般的微笑。


    “是先皇救了太後?”漪房順口問道。


    太後點了點頭:“就是在那一刻,先皇抱著哀家逃離了那片花叢。正是因為這樣,哀家當時對先皇一見鍾情,且哀家以為先皇也是如此。”


    太後的神色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悲傷起來,漪房在一旁也明顯的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她心知接下來竟然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便等候著太後的接下來的話。


    “於是理所當然的,哀家便跟著先皇進了宮,成為了他的妃嬪。他總是叫哀家薄姬,除了承寵的第一晚,他喚過哀家一聲‘楚翹’以外,便再也沒有喚過哀家的名字。”太後的笑變得有些淒慘,“在宮中的頭三個月,是哀家最幸福的日子,那時候先皇總愛帶著愛家去賞花,釀酒,各種各樣的花兒開的鮮豔,酒也好喝。哀家那時以為,這輩子便要這樣過下去,永遠沉浸在幸福之中了。可是三個月之後,有一名被封作戚夫人的女子進宮了。”


    漪房曾聽劉盈提起過這位戚夫人,聽說容貌絕美,先皇在世時十分受寵,連帶著他的兒子劉如意也差點搶了劉盈的太子之位。但等到先皇一崩逝,呂後就以極其殘忍的手段將她連同她的兒子一起迫害。沒想到這位戚夫人過於受寵,不僅得罪了呂太後,也得罪了薄太後。


    “在她進宮的前半個月,先皇曾得到一份珍貴的縹玉之酒的製作方法。哀家還記得,那天先皇興衝衝的來找哀家,說是要親手為哀家製造出這縹玉之酒,等到春天一邊賞花一邊喝酒,多美妙的景象啊!”太後垂了垂眼,仿佛是風將沙子吹進了眼睛裏,“可惜春天來了許多迴,卻沒有一迴為哀家帶來了縹玉之酒。就在先皇承諾之後的十天裏,戚姬進宮了,她真的太美了,美到讓哀家嫉妒。那時的先皇,滿眼隻有戚姬的身影,哪裏還記得自己曾經許下的承諾,也不曾想起宮中還有另一個人在等著他。”


    “太後......”漪房平時伶牙俐齒,此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了,隻幹巴巴的喚了一聲。


    “哀家等了這麽多年,過了這麽多個春天,等到先皇都崩逝了,還是始終沒有得到。哀家不像呂後那樣貪心,又想要權利,又想要丈夫的寵愛。哀家自始至終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壺酒而已。”薄太後說著從前,就這樣在漪房麵前落下了淚來,她忽的抬頭看向漪房,“沒想到哀家等了這麽多年的縹玉之酒,竟會是你為哀家釀造出來的。”


    “妾並不知曉這酒的故事,隻是和王上一起籌劃著,想讓太後會心一笑罷了。”漪房如實說道。她確實沒有想到這酒背後竟還有這般的故事,原以為隻是太後喜好這樣的味道,便費了心思釀造出來,討她歡心而已。


    “你們有心了。”太後此時已經整理好了麵容,恢複了以往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後的容顏,“哀家知曉恆兒喜歡你,隻是向來君王獨寵一人都是不妙的。若是將其他妃嬪晾的久了,若非生起妒意,便是移情別處,這其中任何一種,於後宮而言都是一場災難。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能明白的。”


    漪房點了點頭,這個道理她從來都懂,隻是如今劉恆對她正在興頭上,都是勸的很了,適得其反。漪房皺著眉,低下頭沉思著,若是有法子能讓劉恆雨露均沾,她還是非常樂意去辦的。這樣一來,便能有更多的時間給呂後傳遞消息,也能讓弟弟過得好一些了。


    但漪房的表現在太後看來,卻像是不舍一般。太後便又苦口婆心的勸道:“剛才哀家同你說起過,先皇那位盛寵不衰的戚夫人,你知曉她後來怎麽樣了嗎?”


    漪房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妾尚在長安皇宮的時候,聽宮女宦官們議論過一些,說是戚夫人在先皇崩逝之後,過得十分淒慘。”


    “何止是淒慘,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太後又歎了口氣,“呂後是個善妒的女人,先皇離世之後,她自然不會放過曾與她爭的頭破血流的戚夫人。就連哀家的這臉,或者當時不狠下心來劃破,恐怕也會落得和戚姬一樣的下場。”


    哀家撥開左側臉頰上的頭發,便露出了一條猙獰的傷口,像是用發簪劃傷的。用力之大,從傷口的大小便能看得清清楚楚。漪房心中一驚,她愈發覺得薄太後也是個狠角色,能敢於這樣對待自己的一張臉,也算是深宮之中的女中豪傑了。


    “妾明白的,隻是王上......”漪房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太後,或許王上對妾隻是一時興起,這段時候過了,也就漸漸淡下來了。”


    漪房說的這些話,也正是她自己的心願。雖說劉恆對她極好,好到讓她有些感動了,但心中的愧疚和罪惡感也在滋長。他越是對她好,她在幫呂後傳遞消息的時候,就越是怨恨自己。但弟弟還在呂後手中,此事是不得不做的。因此,她別想著讓劉恆對她疏遠些,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狀態便好,讓她既能有機會打探消息,又不必背著那麽重的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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