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前幾日還算過的逍遙自在,既然不能出門,要做的差事自然也少了些,許美人心情不好,也不大要人陪著。但過了幾天以後,禦膳房裏送來的夥食便差了些,各方麵也都有些懈怠。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宮中大多捧高踩低,歡寧殿如今被禁了足,不複往日聖眷正濃時的輝煌,再加上從前得意時惹了好些人嫉妒,如今落難便誰也來想來踩上一腳。


    先前一段時間的膳食,小廚房裏還勉強能對付過去,但越往後,食材也都不夠了。安素和兩個廚子合計著,將能用的食材挑些出來,盡量做的味道好一些。許美人在吃食上頗為挑剔,如今也不得不勉強妥協。


    “安素,娘娘吃的那般艱難,咱們得想個辦法啊!”陌裳一連幾天都是憂心忡忡,“你平時主意最多了,可有法子解眼下的困境?”


    安素將許美人的難受也看在眼裏,隻是被困在這歡寧殿之內,就算有辦法也不得施展。她手裏縱使有那日夜宴得來的免死金牌,但禁足不是死罪,也派不上用場。


    這幾日許美人氣色也不好,安素急在心裏,總算下定了決心。她低聲向陌裳道:“陌裳姐姐,今晚娘娘若是問起我,你一定幫我遮掩一下。”


    “安素,你想做什麽?”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出去找人幫忙,看能不能設計解了歡寧殿的禁足。”安素目光篤定。


    “你要出去?這可是公然違抗皇上和太後的命令!”陌裳大吃一驚,複又問道,“況且歡寧殿現在大門緊閉,你又如何能出得去?”


    “我自有辦法。”安素朝她挑了挑眉,“陌裳姐姐,你隻需在娘娘麵前幫我瞞住便好。”


    陌裳狐疑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終於點了點頭:“好,我幫你瞞著,一切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到了夜晚,整個歡寧殿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不複以往的燈火通明。現在禁足期間,就連燭火也是被克扣著的,根本不夠用,隻能在夜晚僅留一盞小燈照明。


    安素在黑暗中摸到了歡寧殿後院的宮牆旁邊,她白天已經探查過了,這裏是整個歡寧殿最矮的一處宮牆,外麵也沒有侍衛看管。再加上夜色已深,基本不會有來往的宮女宦官,從這裏翻牆出去,便是最好的辦法。


    曾在清河郡的時候,安素總幫著父親幹些農活,身體還算健壯。隻是在宮中已待了許久,往日的那種靈活到底喪失了幾分。她借著宮牆旁的一棵大樹,才勉強爬了上去,隻是坐到宮牆上,便已是氣喘籲籲。


    安素沒辦法,隻好先這樣休息一會兒,以保證有足夠的體力再爬下去。宮牆外沒有大樹作為落腳之處,爬下去要比裏麵艱難的多。


    歇了一會兒便罷,若是時間太久,難免會被底下的人發現了去。安素小心翼翼的攀著牆,試圖借著牆壁上風吹雨打的斑痕爬下去。她原本是要想辦法探得外麵牆壁的情況的,但陌裳擔心許美人的情況,安素也是著急,便索性鋌而走險,先上去了再說。


    沒有事先做好準備,貼在宮牆上的安素便尤其艱難,她的胳膊酸的很,但若是一鬆手,又必定會掉下去。安素咬著牙往下落,腳底一滑便止不住的驚叫出聲。雖說這個方向沒有常駐的侍衛,但鬧出了這般動靜,還是讓大門口的人有所察覺。


    安素心中緊張起來,屏住唿吸一動也不敢動,可即使這樣,也還是不能阻止侍衛們朝這個方向過來。安素腦子裏越來越慌,若是他們過來了,以她現在這個樣子,必定會被一眼瞧見,被認出是歡寧殿的宮人還好,若被當成刺客,說不定會直接斬殺。


    正糾結著是否要直接跳下去藏起來之時,眼前忽的一個人影晃過,安素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人從背後捂著嘴帶離了宮牆,穩穩的落在了歡寧殿旁邊的小巷之中。巡夜的侍衛們來了又去,安素總算是陰差陽錯的逃過了一劫。


    背後那人似乎是在救她,安素頭一個想到了顧聞舟,但她並沒有聞到那股熟悉的清香。待侍衛走遠後,安素從那人的禁錮中掙紮出來,轉身麵向他,果然並不是顧聞舟,而是一個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申正清正笑盈盈的望著她,此人看上去年歲已高,但似乎身強體壯,說話的聲音也如同少年一般。安素盯著他的那雙桃花眼,真真是越看越熟悉。


    “上官姑娘就算得了那免死金牌,也不該如此大膽,畢竟那金牌再珍貴,也隻能用一次而已。”


    “多謝申大人提醒,奴婢有要事必須出歡寧殿一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安素把目光從他的眼睛上移迴來,認真道,“方才多謝申大人救命之恩,奴婢先走一步。”


    “上官姑娘是打算去尋焚羽嗎?”申正清一猜就中。


    安素想著解鈴還須係鈴人,既是焚羽所說的鬼金羊衝撞,才引得太後將歡寧殿上下都禁了足,那若是他能表示此星象已解,歡寧殿的大門自然也就能重新打開了。


    “申大人聰明。”安素懶得在他這兒浪費時間,隨意應了一句,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若是姑娘真有此意,還是趕緊思量著換一種法子吧!免得平白多走了一段路程。”申正清不慌不忙的走到安素麵前,“焚羽早在兩日之前,便跟隨呂子勳一同迴吳國去了。”


    “什麽?!迴去了?”安素不惜翻牆而出的希望頓時破滅。


    “千真萬確,姑娘身在歡寧殿之中,自然是不曾聽說的。但歡寧殿外,眾人皆知。”申正清笑道,“不過,即使焚羽尚在宮中,他也斷然不會相助上官姑娘的。”


    “為何?”


    “焚羽並不是從小生長在吳國,他幼時在長安城裏長大,曾受過柳家的很大恩惠。長大之後才輾轉去了吳國,但柳家的恩情,他是絕不會忘記的。”


    “柳家?”安素在心中思忖片刻,“若是我沒記錯,娥眉夫人似乎就是姓柳?”


    “上官姑娘果然一點就通,那焚羽奉了娥眉夫人的命令,針對的就是歡寧殿,所以無論你用什麽法子,焚羽都不會相助於你的。”申正清依舊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那申大人呢?為何相助於我?”安素聽他說話的語氣,那種熟悉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上官姑娘如此聰慧,若是死在那些侍衛的刀下,豈不是太過可惜?”


    安素自知此話並不是實話,她懶得和申正清再打啞謎,索性直接問道:“申大人,我們是否曾經在哪裏見過?”


    “姑娘為何有此一問?”申正清收斂了笑容。


    “並無其他不妥,隻是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安素實話實說。


    “這還真是難得了,像上官姑娘這般美貌聰慧的佳人,竟會對我這個老頭子有熟悉之感,這當真是稀奇。”申正清又笑了起來,他麵貌看起來蒼老,那雙眼睛卻尤其明亮,分明是屬於一位少年人的。且單看這眼睛,便覺此人真顏定當美豔。


    “申大人當真是老頭子嗎?”安素逼近他,“這蒼老的麵目之下,莫不是個翩翩少年郎?”


    “上官姑娘還真會說笑,莫非這世上還能有返老還童的秘方?”申正清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像是有想讓安素揭穿他的身份,卻又想再掩飾過去的矛盾之感。


    “申大人,胡子快要掉下來了。”安素裝模作樣的指了指他的下巴,“代國使臣申正清是有人假扮冒充的,若是我將此事稟報給太後,她老人家一高興,或許就能解了歡寧殿的禁足了。既然焚羽已經不在宮中了,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申正清聽此一言,趕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胡子依舊好好的貼在上麵,他才明白自己上當了。


    “果然如此。申大人若不是假扮的,又怎會因我一言就去摸胡子呢?”安素心想著,既然已經將事情挑明到了這份上,便一鼓作氣探明他的真實身份。反正此時兩人互相握著對方的把柄,誰也占不到便宜去。


    “上官姑娘此言差矣,就算是尋常人,忽的被人提到胡子要掉了這樣的怪事,不都得細細查看一番才是嗎?”申正清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既然申大人堅持,那我也隻能去長樂宮稟報一番了。至於大人的胡子究竟有沒有掉,便由太後來定奪吧!”安素轉身大步往長樂宮的方向走。


    申正清見此果然慌了一拍,趕緊伸手把安素拉迴小巷之中:“安素,別衝動,有話好好說。”


    “你叫我什麽?”


    “安素姑娘,奴在醉春樓實在飽受相思之苦,才出此下策,混進宮中來找你了。”眼前這人的一舉一動讓安素猛的想起一個人來。


    “你是......鄧通?!”


    “安素姑娘竟然現在才認出奴來,真真是讓奴好生傷心呢!”鄧通捏住安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姑娘摸一摸奴的心口,其中全然是對姑娘的思念之情。”


    鄧通的偽裝被認了出來,便懶得再和申正清那般嚴肅說話,複又恢複了他原本的樣子來。但安素卻覺得不對勁,就算鄧通會易容之術,但扮作他人的模樣容易,一舉一動卻是很難學會的,一不小心就會露餡。


    況且那日夜宴之上,有好些人都是曾經見過真正的申正清的,他卻模仿的十分相像,甚至連皇上和太後都沒有看出半分不妥來。申正清的一言一行,和鄧通平日裏的青樓浪蕩公子做派完全不同,他卻能在頃刻之間將兩種形態隨意轉換,此人細想起來實在是可怕至極。


    “你是從何時開始扮作申大人的?”安素試探著問道,“是在申大人來長安的途中,還是他到了宮裏之後?”


    鄧通卻是一笑:“安素姑娘想聽奴的真話嗎?”


    “當然。”安素隨意的脫口而出,但她的迴答卻對鄧通有很大意義。


    鄧通並非尋常青樓公子,這一點安素也是明白的,但他究竟是什麽身份,安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總覺此人的背後有著一片深淵。他擁有長安城整個煙柳巷,上次又在朱虛侯府的地下密室裏遇見,現在竟還扮作代國使臣混進宮中,怎麽說也不像是普通人能辦到的事情。


    “代國根本沒有派遣使臣來長安,申正清此人本就是奴虛構的。”鄧通說出的答案出乎安素的意料,縱使她再聰慧,也絕沒想到這樣的真相。


    “這怎麽可能?”安素搖了搖頭,“上次申大人不是來過長安嗎?和我一同在歡寧殿伺候的陌裳也說她曾經見過,還說上次來的申大人和現在並沒有什麽不同......”


    安素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她發現了話中的不對。代國使臣上次來朝,距離現在少說也已經過了好幾年,一個人怎麽可能好幾年都絲毫沒有變化,她想到了一個震驚不已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上次代國派遣來朝的申大人,也是你假扮的?”


    鄧通點了點頭,但馬上又搖頭道:“是,也不是。”


    “怎麽說?”


    “代國根本就從未有過一個叫申正清的臣子,他的生平事跡全都是奴虛構出來的,這位申大人存在的唯一用途,就是以代國使臣的名義來朝。”鄧通耐心解釋道,“代王野心勃勃,一心想著攪亂長安的局勢,奴便生此一計,用申正清的身份在皇宮裏搬弄是非,挑撥關係。若是當真惹得太後雷霆大怒,便將此人同代國完全切割開,將代王擺在一無所知的受害者之列。”


    “好一個步步為營的好計策。”安素不由得真心稱讚了一句,但她再看向鄧通的眼神裏便多了一些警惕,“這麽說,你是代王的人?”


    “是,也不是。”鄧通又是這般迴答。


    “朱虛侯府地下的密室是不是和代王有關係?”安素想起此事,又接著問道。


    “是,也不是。”鄧通的迴答始終隻有這四個字。


    “怎麽個是,又怎麽個不是法?”安素的心中生出了許多謎團,她已經不知從何處問起了,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鄧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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