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和童童死了。


    弗清念殺的,在惡氣吞噬他們之前,送她們進入了輪迴。


    她按照燕娘的要求,將他們葬在了桃花樹下。


    如今正值冬季,桃樹幹枯,枝椏上生不出嫩芽,光禿禿的,一點都不好看。


    弗清念站在那一座小小的墳堆麵前,低眸安靜看著,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四周寧靜孤寂,在這一刻,天地間隻餘一人。


    她沉默的在樹下站著,許久之後,衣袖從天空劃過。


    於是,枯樹生花,霜雪而凝。


    弗清念再次用冰捏了一朵驚憶花,俯下身子插進了土堆前。


    然後不再留戀的離開。


    原地隻留下了一棵滿是寒霜的桃樹,以及小小的土堆與一朵孤苦伶仃的冰花。


    風一吹,漫天白雪飄搖,冰花卻巍然不動,堅硬冰冷。


    弗清念迴到了歸元山。


    隻不過那處高山不再,地麵上隻留下了一塊布滿青苔的石頭,上麵刻著蒼勁的歸元二字。


    弗清念在石頭前安靜站著,眼尾緋紅,她近乎顫抖著手撫上了那個“歸”字,隨後傾身靠近,以額輕貼。


    血雲在天空中飄蕩,宛若破舊幕布,斑駁而猙獰。


    蒼天失色,大地荒蕪,飛鳥絕跡,走獸無痕。


    無盡的孤獨與荒涼四麵八方的向唯一的人傾瀉。


    水幕外,北灼言同樣以額倚靠著,長指順著弗清念的輪廓默默輕撫摸。


    係統看著這一幕,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所以在真正的故事線中,弗清念沒有北灼言的幫助,她花費了更長的時間去滅世。


    而攬卿沒有撐到她迴來。


    故而,也沒有等到她那一句遲來的抱歉。


    直到死,攬卿都以為最喜歡的徒弟恨極了她,靈魂潰散的最後一秒都活在愧疚之中。


    抱憾而終,不得安寧。


    而那群心懷蒼生,寧願死也不願傷害生靈的歸元山眾人也沒有留下全屍。


    他們隨著歸元山脈一同灰飛煙滅,再也無人記得。


    禹陽鼎也隨著攬卿的逝去消失在天地間。


    弗清念終究是錯失了唯一能夠鎮壓詛咒的機會。


    係統看著靠在石碑上的人,沉默了許久後,突然開口。


    “攬卿,她快飛升了。”


    北灼言木然的迴頭,無聲無息的,就那樣平平淡淡的望著。


    係統迴望,輕飄飄道:


    “她氣運加身,功德圓滿,修為通天。”


    “如果沒有陰源橫插一腳,她很快就會飛升。”


    臉色蒼白的男人眼眸荒涼,聲調緩慢,“如果沒有陰源,念很快就能拿到禹陽鼎,鎮壓…詛咒。”


    “是。”係統低聲迴答。


    北灼言隻覺得心髒的傷口又疼了起來,疼的他無法喘息,幾乎死去。


    他死死按住心口,額上青筋暴起,唇角崩的筆直。


    眼中的恨意與哀傷一層又一層,洶湧而澎湃。


    隻差毫厘,卻偏偏就是這毫厘,天翻地覆。


    一切表述都太淺薄,載不動諸般遺憾的沉屙。


    悲哀如落錯的山川,連綿不絕。


    而心,難承其重。


    此刻,水幕的世界裏又出現了新的變故。


    弗清念手下的那塊巨石突然亮起光芒,灰白色的旋渦浮現。


    一個漆黑的通道連接著旋渦上,另一端不知道通往何處。


    弗清念呆呆望著,她伸手略微靠近,仔細感受了一番後突然落下一滴淚來,如玉珠一般,直接從眼眶中脫落。


    “師尊……”


    這個旋渦,是攬卿特意為她留下的,送她離開的通道。


    她的師尊,早就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弗清念本以為心早已麻木,不會再疼了。


    但此刻,她才發現她大錯特錯。


    空蕩蕩的土地上,隻有一人一石安靜矗立。


    通道忽明忽暗的閃爍著,弗清念卻始終沒有踏入。


    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看著,直到旋渦徹底沉寂消失。


    弗清念放棄了唯一的生路。


    北灼言了解弗清念,所以對她的決定並不意外,可依舊心疼的難以自拔。


    靈魂不會流淚,可他卻覺得眼眶中不停有隱形的淚水落下。


    砸的他生疼。


    魘障中,弗清念靠在石碑上,守了一天又一天,孤獨滿身。


    天空落了一場大雪,像是最後一場賜福。


    白雪撫平了一切傷痕,再也看不見白骨與血痕。


    石碑上也落著厚雪,弗清念的頭發都被染白,纖長睫羽上結著冰花。


    許久之後,她終於睜眼,眼眸中的一切情緒都歸於平靜,無波無瀾。


    她直起身子,挖開白雪,拿出了那柄滿是傷痕的長劍。


    弗清念用指尖慢慢劃過劍身,聲音輕如落雪,“想噬主嗎?”


    水幕外的一人一鳥皆齊齊一愣,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可他們無力阻止,隻能親眼目睹。


    水幕中,弗清念垂著眸,舉起長劍,對準心口。


    已經化作大兇之物的長劍此刻激動的顫抖,可又因是本命劍,所以隱約抗拒。


    但弗清念卻並不在意,依舊穩穩握住,手腕用力,毫不猶豫地刺入心髒。


    哢嗒──


    長劍刺入身體過後,隨即而來的是一聲脆響。


    劍,斷了。


    在噬主之後。


    兩截斷劍掉落,砸進白雪,而後地麵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紅梅。


    弗清念心口處漫上血色,頃刻間就染紅了大片,唇角血液蜿蜒,滴滴落下。


    她脫力的倚靠在石碑上,絨絨白雪片片砸向臉龐,微弱的涼意在頰邊化開。


    恍惚間,像是故人在輕撫臉頰。


    “抱歉……”


    “師尊。”


    “那是氣話,我不恨你。”


    弗清念低聲輕喃著,但無人迴應。


    她靜靜等了一會,再次低頭,指尖凝出冰霜,於是蒼茫的土地上生出大片大片的驚憶花。


    蜿蜒千裏,覆蓋了整片歸元山脈。


    腐爛的土地上開不出鮮花,唯有堅硬蒼白的冰花陪伴左右。


    弗清念最後凝了一朵,插在了自己麵前。


    指尖撫過花瓣後唇角終於揚起了微小的笑意。


    隨後便倚靠在了石碑上,眼眸合上,失去生息。


    歸元山的小山君,到底還是死在了這片荒蕪的土地上。


    一場浩大的暴雪過後,天地間最後的生機逝去。


    於是,世界崩塌。


    係統癱坐在水幕前,機械的眼睛隱約閃爍出水意。


    過去不是沒有小世界崩塌消失,但以往那些對它來說,不過是一串冰冷的數字罷了。


    如今親眼見到後,才知曉其中悲愴。


    一個小世界誕生要經曆無數磨難,闖過層層關卡,得到天道賜福後才能開始誕生生命。


    而這個過程,再快也需要百年。


    可如今毀滅它,隻需要短短三年。


    係統狠狠用翅膀捶了一下水幕,頭一次痛恨自己這般無用,對陰源的仇恨再次加深。


    水幕外,白茫茫的世界一點一點化作黃沙,寸寸崩塌消失。


    一切歸元。


    歸真反元,劫盡複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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