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清念訝異地看了一眼北灼言,有些奇怪。


    本以為這人是別有用心,卻沒想到他是因為這個。


    衣服髒了,要換幹淨的。


    僅此而已。


    就這樣簡單的理由,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可弗清念卻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沒有別的原因,實在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正經,一絲不苟的模樣確實和耍流氓搭不上邊。


    甚在觸碰她時都盡量避開了肌膚相貼,像是讀了聖賢書的君子一般克製有禮。


    弗清念垂眸打量了身上的衣服,材質很好,簡單又隱隱透露著貴氣,很符合她的審美。


    上麵清雅的淺香驅散了鼻尖經久不散的血腥,因殺戮而昏沉的頭腦也清明了些許。


    處在血海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人是鬼,又怎麽還會注意衣服是否幹淨。


    所以當久違的舒適來臨時,怒氣突然啞了火,不知要從何處釋放。


    這個人,的確是在為她好。


    弗清念望著緊張兮兮站在遠處的人,眸光閃了一下,又緊接著沉寂。


    世上從無平白無故的饋贈,一切的殷勤皆藏著算計。


    他有所圖。


    就是不知道他想從她身上獲得什麽。


    ──“我為你而來。”


    弗清念腦海裏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她有些晃神,片刻後隨之而來的是嘲意。


    真的是為她而來嗎,或許是的。


    隻是,這樣美好的話語下又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目的,她不知曉,也懶得去猜。


    她一無所有,無利可圖。


    弗清念收起心神,深深凝視了一眼北灼言後一言不發的離開。


    北灼言被那一眼看的有些慌,心驚膽戰地跟在她後麵,渾身上下寫滿了懊悔。


    他太衝動了。


    隻顧著想要她幹幹淨淨,想讓她舒服一點,卻忘了她如今根本不認識他。


    這樣貿然的靠近,肯定……


    被討厭了。


    北灼言悄悄抬眸打量,弗清念身上因他的到來而生出的那抹人氣不知何時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再次恢複成了北灼言第一次見到的那副孤寂模樣。


    冷漠,疏離,遊離世界之外。


    接下來的時間裏,不論北灼言說什麽,她都把他當做了空氣。


    像個幽魂一樣繼續屠戮著。


    她殺人的速度越來越快,連晚上都不曾休息,像是在與時間賽跑。


    北灼言為弗清念新換的衣服再次無可避免地被染紅。


    他看著滴血的衣擺,終於還是忍不住地伸出了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動作被限製住,弗清念迴眸看他,眼睫上不知什麽時候染上了血,看東西都是殷紅一片。


    北灼言伸出手捧起她臉,拿著手帕一點一點將血跡擦拭幹淨。


    接著,不管不顧地又給她換了件幹淨的外袍,還順手把她手裏的劍給奪走。


    弗清念手中一空,下意識地就要去奪自己的劍。


    北灼言卻後退數步,他抖了抖手,火光從劍柄處延伸,火焰舔舐劍身的聲音響起。


    熾火從上到下燃過,待熄滅後,微鈍的劍刃折射出刺眼寒光,飲了無數人血後滋養出的煞氣讓劍看起來異常銳利。


    北灼言抬手將劍遞給弗清念,劍柄朝向她,劍尖朝向自己。


    “劍鈍了,我幫你淬煉一下。”


    他說完直接就將劍塞到了弗清念手中,自己也幻化出一柄長劍,握在手心。


    “你想殺他們,我幫你殺。”


    這個世界的人碰不到他,他卻能輕易影響他們,殺人簡直不要太容易。


    弗清念看著手中被修好的劍,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北灼言怕她因為他的自作主張而生氣,連忙拎著劍去了另一邊。


    他學著弗清念的模樣,一劍又一劍地奪走那些弱小人類的生命。


    殺人,對於北灼言來說是一件開心的事。


    那些深藏不露的仇恨終於有了一個宣泄口,緊繃的神經也在鮮血和屠戮中放鬆。


    北灼言眼前浮起族人死去的畫麵,那一幕幕衝擊著腦海,心髒一抽一抽的疼。


    他看著地上死去的人族的屍體,自動將他們的臉替換成了那些曾害他家破人亡的人的模樣。


    昏昏沉沉的大地上,紅衣男人突然捂著臉輕笑了出來,眼角濺上的血漬襯得他更加妖魅。


    大仇得報,哪怕是假象,也值得他開心。


    北灼言低聲笑了一會後就收斂了情緒。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腳下臉上還保持驚恐狀的屍體,剛剛因殺人而獲得的快感轉瞬即逝。


    鏡花水月般的虛幻過去後,隻餘下空蕩不堪灌著冷風的軀殼。


    殺了這些人又如何,他們不是真正的兇手,並不能帶給他任何解脫。


    他明明仇恨人族,可殺這些無辜的人卻並沒有讓他開心,甚至還因殺了太多人感到了一絲厭倦與麻木。


    原來,殺人沒有那麽有趣。


    或者說,殺這些與他毫無關係的人很是無趣,隻是在浪費他的時間而已。


    恨的根源並不在他們身上,而是那些還坐在高台上享樂的人。


    唯有將他們拉下神壇,親手斬於劍下,他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愉悅。


    極端恨意有了宣泄口,被仇恨蒙蔽的雙眼得以清晰。


    北灼言在體會過屠殺過後,那顆想要毀天滅地的心冷卻下來,歸於平靜,甚至心境鬆動了些。


    那被壓製住的修為竟隱隱有上漲的趨勢。


    人族,他依舊討厭。


    但對於無關緊要的人,卻不會再似從前那般隨意生出殺意。


    那是毫無意義的事。


    北灼言閉了閉眼,緩緩擦去臉上的血跡,他用手帕將染血的長劍擦拭幹淨,鋒利劍刃折射出眼眸的模樣。


    金眸底下暗沉昏黑,不複以往的幹淨澄澈。


    “惡氣……”


    北灼言扯了扯嘴角,心中一片明悟。


    這個世界處處都充斥著惡氣,不濃,但可以一點一點地慢慢侵蝕著人心。


    勾起人性中的陰暗麵,放大、誇張然後吞噬。


    方才殺人時,他心中的殺意就被無限放大,仇恨幾乎將他淹沒。


    但他也因禍得福,想清楚了其中的一些關竅,被死死束縛的心在終於迎來了第一次頓悟。


    北灼言有些明白為何弗清念的眼睛會是那般如浸了墨一般漆黑,想必她已經被這些東西侵蝕了很久。


    連他這個隻半隻腳踏入的人都被影響到,更何況是不知在此處呆了多久的念。


    或許,她要殺這些凡人的原因,跟惡氣有著莫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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