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清念睡著了。


    北灼言睜著眼睛看著床幔,得到一個結論。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睡覺。


    少女的唿吸有些亂,似乎還沒有完全進入沉睡。


    北灼言靜靜地躺著,沒敢亂動,他怕吵醒了她。


    夜色如濃稠的墨,深沉地鋪灑,微冷的月色透過薄紗窗簾滲進來,朦朧且靜謐。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雪白的少女壓著白玉人偶昏睡,北灼言感受著少女身上的溫度,眨著眼睛緩慢思索。


    他在漫長歲月裏,所遺忘的記憶到底是什麽?


    那條金龍,是誰……


    雖然它有著和他一樣的金眸,但他下意識覺得,它們並不是同一種妖。


    那他是什麽……


    他……不記得自己的種族了。


    金龍的話不停的在腦海裏迴蕩。


    ──“你要活著。”


    ──“你是最後的希望。”


    北灼言縮了下瞳仁,悲哀的情緒湧上心頭,連凝神木溫和的氣息都無法平息那種難過。


    小小的人偶身上籠罩著陰鬱的氣息,融進了一片夜色中,無人發覺。


    人偶閉上了眼睛,月亮緩慢地在天空上移動,身上少女的氣息逐漸平穩,已經進入了沉睡。


    許久後北灼言緩緩睜開眼睛,沉默了一會後略微動了下手指,見身上的人沒反應,便開始緩慢地抽離身體。


    一點一點,極其小心。


    生怕將人吵醒。


    但少女還是醒了,似乎是被他驚動了一般,她突然坐了起來,幾縷發絲調皮地貼在她的臉上。


    弗清念捂著額起身,眼眸有些呆,眼角被壓的有些泛紅,困倦使她溢出了細小的淚珠,掛在長長的睫羽上。


    “壓到你了嗎?”


    少女的聲音因困頓有些發軟,輕飄飄的又帶著沙啞,勾的人心慌意亂。


    北灼言撐起身子捏了捏手,搖頭。


    “沒有。”


    他現在隻是一個木偶,不會疼。


    更何況……


    念很輕。


    和她這個人一樣,像雪花一般,沒有重量,壓在他身上的時候,是輕輕巧巧地覆著,沒有一絲壓迫感。


    北灼言抿唇抬頭看向迷蒙的少女,以往沒注意到的東西緩緩浮起。


    這人似乎好像……幾乎不吃東西。


    雖然經常給他投喂,但卻沒怎麽見她吃過,就算吃,也都是淺嚐輒止,從未看見過她吃完一整塊糕點。


    連和秦韻虞一起吃飯的那一次,也沒有見她動過筷子。


    大部分的時間裏,她都在喝著沒有味道的茶水。


    還有平日裏,她不是練劍就是看書,偶爾會看著遠處發呆。


    日子過的如在寺廟裏修行一般清苦。


    細細想來,這人真的擔得起一聲小神仙。


    北灼言靜靜地看著昏昏沉沉的少女,就看見她起身後居然又靠著床柱睡著了。


    整個人傾斜著靠著,姿勢看起來很別扭。


    北灼言想起身幫她調整一下位置,但他的手剛撐著床要起來,不遠處的少女就皺起了眉頭,似乎無法忍受一絲細小的動靜。


    北灼言不動了,僵硬的待在原地,也保持著一個怪異的姿勢。


    他就那樣安靜地盯著少女看,沒有再發出一絲聲音。


    但沒多久,或許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安靜沉睡著的少女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眉頭緊皺,額間沁出細密的汗水,睫羽不安的亂顫。


    像是夢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北灼言抿著唇起身悄悄湊近,伸出短小的手指捏住了少女的手,輕輕拍著。


    像她白天安撫他一樣。


    但少女卻並沒有放鬆,她的眉皺的越來越緊,唇瓣被她死死咬著。


    “念……”


    北灼言也皺著眉抬頭看她。


    下一刻,少女似乎被喚醒了一般猛地睜開了眼睛,眼裏滿是懼怕。


    弗清念抬手死死捂住心髒,那裏還隱約傳來被穿透的刺痛,她劇烈的喘息著,身子在夜色裏微微顫抖。


    沒等她緩過來,指尖上傳來異物感,似乎被什麽捏住了。


    被觸碰的厭惡感傳來,她猛地一抽手,整個人向後縮,在床角抱成一團。


    被甩開的北灼言跌倒在柔軟的床鋪上,他沒立刻爬起來,腦海裏浮現剛剛少女那雙害怕又厭惡的眼眸。


    為什麽會是那樣的眼神……


    念是在…討厭他嗎……


    想到這種答案,北灼言唿吸一滯,心裏浮起細密的疼,無法喘息。


    他不自覺地抬頭看向角落裏的人,少女穿著單薄的白衣,縮在床角,緊緊環抱著自己,肩膀隱隱顫抖,似乎在躲避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脆弱又不安。


    北灼言心髒又一疼,他瞬間忘記了剛剛少女的眼神,連忙邁著步子跑過去。


    人偶的身體幼小,短短的距離他跑了好幾步才靠近。


    白玉人偶輕輕抓住了弗清念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拽著。


    凝神木有著淨化心靈平複一切情緒的能力,人偶靠近時,弗清念就感受到了一陣溫和的氣息。


    混亂的情緒被壓下,心髒處的刺痛緩慢地消失,她終於從臂彎中抬頭,看向身側滿眼擔憂的人偶。


    人偶通體雪白,但北灼言的靈魂進入後便有了色彩,漆黑的頭發,嫣紅的唇,皮膚是病態的蒼白。


    弗清念靜靜地和他對視,沉沉的望著那雙璀璨的金眸,厭惡的情緒起起伏伏,最終還是被壓下。


    她抬手捏住了衣袖,緩慢地從人偶手中抽迴了衣服,收斂好所有情緒下床離開。


    從始至終。


    沒有和北灼言說一句話。


    北灼言愣愣地看著手心,那裏還殘留著少女衣服的觸感,他有些迷茫地握住了手。


    少女的情緒很微弱,但他依舊看得出來,她在……厭惡他……


    為什麽……


    念在每一次在看向他的時候,都帶著若有若無的厭惡,他一直都知道。


    但在此刻,卻無法接受。


    難過像利刃直直地刺入心口,疼痛來的洶湧,喉嚨被梗住,每一次喘息都帶起刺痛。


    為什麽……討厭他……


    誰都可以討厭他,但念不行。


    他無法接受…她的疏遠,她的厭惡。


    明明是他最討厭的人類,如今卻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情緒,甚至還要小心翼翼地靠近,才能獲得一點點滿足。


    北灼言在原地沉默了許久,少女依舊沒有迴來,他抬頭看向窗外。


    風輕輕拂著樹葉,冷月的光芒照耀。


    夜晚似乎總是與寒冷作伴,看一眼就覺得有些涼。


    “外麵很冷。”北灼言輕輕開口。


    念不能在外麵待著……


    精致漂亮的人偶靈活的從床上跳下來,他板著一張臉,邁著小步子走到門口,抬手略微費力推開門。


    少女安靜地在庭院站著,身姿單薄筆直,斑駁的樹影灑落在她的身上,將白衣染上濃墨的色彩。


    北灼言站在門邊看著她,看著她一半隱藏在黑夜裏的側臉。


    恍惚間。


    似乎世間所有的寂寥與孤獨都向那抹白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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