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上遊盡頭處,丫頭的墓穴簡簡單單,卻時常能沐浴於陽光之下,也總有芳草花木向陽而生。


    丫頭與陳玉知一起生活時總喜歡枕著他的臂膀入眠,而後者似乎也習慣了這種短暫的甜蜜。


    待到青衫轉醒時,無盡空虛無故人,若不是腰際的銀花苗飾尚在,也許會覺得這都是大夢一場。


    胸前以劍指而破的小窟窿尚未結痂,疼痛自然不可避免,身上的傷總有痊愈的一天,但心中的傷卻無藥醫。


    那一日漫天飛花樟樹下,陳玉知早就做好了心傷的準備,寧願用長長久久的悲淒去換月小毒此生無憾。


    小雜毛推門而入,見陳玉知醒了,歎道:“你這家夥真是胡鬧,不要命了?”


    “有酒嗎?”


    茅山小道斜眼瞥了瞥陳玉知,本想斥責他幾句,卻終是開不了口,轉身走到了高腳樓上的過道,對著正在樓腳下的花骨喊道:“小骨頭,你玉知大哥想喝酒!”


    李溪揚最懂陳玉知,一路走來相互扶持。其實當日飄雪之時,他們本可阻止陳玉知那般自虐的行為,尤其是花骨這少年郎,瞧見青衫胸前嫣紅一片後就想前去河畔阻止,最後卻被自己給拉了下來。


    他知道陳玉知想喚醒陳胤偵,也希望他能夠喚醒對方,若是月小毒得救,那便算皆大歡喜,可事與願違,直到血跡滲入清水河都沒有任何異動。


    有些事情不論結局,做了叫無憾,不做叫遺憾。


    陳玉知是個“肆意而為”的江湖遊俠,可與乞丐痛飲,可替氣節拔劍,無愧天地,無愧於心。


    但在茅山小道眼裏,他對自己終究是太“狠”了些,似乎世間萬物皆珍貴,青衫反而成了最不值錢的玩意兒。老話都說冷暖自知,小雜毛早就替兄弟備好了酒壇子,那日他眼眶也有些濕紅,言道:“他不愛惜自己,那總得有兄弟照顧他不是?”


    久品茶而涼,寒飲酒而暖。


    花骨抱著兩壇米酒躍上了高腳樓,陳玉知掀開紅封卻沒有仰頭痛飲,碎道:“這酒為何如此苦澀?”


    他就這麽抱著酒壇子垂頭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後問道:“她在何處?”


    花骨言道:“小毒姐姐在清水河上遊!”


    陳玉知一手提著酒壇子,一手握著黑劍走下了高腳樓,失魂落魄出墩寨,獨自一人到盡頭,寨中長輩見他這般模樣皆會唉歎一聲,無奈搖頭。


    為何世間會有生離死別?說到底還是習慣在作祟,終究是怕失去罷了……


    萬物枯榮人迴眸,心馳目眩而神往。


    一笑晴如七彩虹,潦倒眾生萬千韻。


    小土堆上疊了些岩石,兩個半圓圍成了圈,沒有墓碑沒有貢燭,僅有一條小金色盤在其上一動不動。


    陳玉知柔聲道:“小毒,我來了……”


    “小哥哥,你以後可不準這般胡鬧了!”


    月小毒的聲音在耳畔迴蕩,隨著苗飾的叮鈴與她的輕笑漸漸遠去,似乎是到了雲端之上。


    小泥鰍湊了上來,青衫接了一捧酒讓它也陪月小毒喝一口,許久後一壇子米酒見了底,陳玉知立起身子拔出黑劍,而雪白劍鞘則直嵌在了墓前。


    此時的劍客忘記了劍招,唯獨靠一個“情”字翩然而舞,最後一劍入了鞘,劍鳴響徹清水河畔,其中皆是不舍之意,隻是不知是黑劍對青衫的不舍,還是陳玉知對月小毒的不舍。


    夜深人靜,陳玉知與小泥鰍離開了清水盡頭,卻留下一柄陪自己出生入死的黑劍,隻求月小毒在此處不會太過冷清,黑劍似人,常伴墓側。


    一截柳枝,一段過往。


    走迴墩寨,小雜毛與花骨正在寨樓前等候,見青衫胸前又滲出了嫣紅,不知該如何安慰。


    陳玉知輕拍兩人肩膀,笑道:“辛苦你們了……”


    “我們真怕你走不出來!”


    “走!再陪我喝上一壇。”


    三人抱著米酒躍上了墩寨最高處,夜空繁星點點,李溪揚問道:“陳玉知,你以後不使劍了?”


    花骨也有此一問,青衫搖頭笑道:“劍客最重要的乃是劍心,於刀於劍別無二致,況且我有千梧桐在手,黑劍就留下來陪她吧……”


    簡單一言讓兩人茅塞頓開,想來也確實如此,陳玉知以劍拔刀,亦能以刀揮劍,劍意、刀意或者刀心,本就有共通之處,萬般皆是道,唯世人顛倒迷惑,硬要分出個界線來,其實不然。


    “接下來有何打算?”


    陳玉知灌了口酒,言道:“小毒告訴過我,若能尋得三件溫潤之物,便能突破九品境的枷鎖,隻是卻不知究竟為何物……先往涼州走吧,年關後清明將至,我想去慶陽看一看雷老。”


    甲子刀客他們都有所耳聞,快些離開滇南也好,省得陳玉知睹物思人,消消沉沉度日可不行,就算月小毒還在,也不希望陳玉知這般模樣兒。


    花骨問道:“玉知大哥,要去西府走一趟嗎?”


    陳玉知有些苦澀,歎道:“我不知該如何麵對沐梁,但小毒的死訊總該去通知一聲。”


    李溪揚頭一迴沒有拆台,言道:“船到橋頭自然直,若不想去就別逼自己,等時機成熟了再說也不遲。”


    “恩。”


    又是兩三日匆匆而過,陳玉知杵在高腳樓中鮮有出門時,誰也不知曉他在裏麵做什麽,興許仍放不下那段短暫又溫馨的時光。一日天微亮,陳玉知將千梧桐纏在了背上,推開屋門緩緩走出,又輕輕關上了屋門,似乎裏麵還有一人在小憩,不能將她驚醒一般。


    三人離開了墩寨,蘭姨婆相送至河畔,言道:“常迴來看看……”


    陳玉知轉身輕輕抱了抱她,言道:“姨婆,我們走了!”


    年輕人走得瀟灑,都沒有迴頭多瞅兩眼,那聲姨婆卻讓蘭芊芊熟悉又悲傷。


    深夜時分,雲霧彌漫。


    清水盡頭走來一人,瞧不清長相,卻似乎是個年輕女子,衣著輕靈不已。


    她歎道:“小毒,你可別怪青黛師傅狠心……”


    湛藍蝴蝶憑空出現,縈繞在土堆兩側。


    許久後一切恢複原狀,有個眉心刻著湛藍蝴蝶的丫頭跟著她離開了清水河,手裏攥了把黑劍,眸中沒有一絲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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