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至此,你心中可有遺憾?”


    “沒有。”


    “可有覺得不公?”


    “不曾。”


    “希望我的那個笨師弟不要再惹事就好。”


    “既如此,那你便跟我走吧!”


    洛陽城,繁華喧囂如同昨日,熙熙攘攘間,沒有人會在乎此時蕭府內,正充斥著的傷慟與悲憫,更何況死去的那個人,還是當今聖上親自下令處斬的罪犯,縱然他是蕭瑀的兒子,城中多數的達官貴胄,還是不敢在此時前去為其憑吊。


    “蕭家主老來喪子,可要保重身體啊!”宇文化及帶領宇文仕及和宇文承都行完禮後,麵對前來還禮的蕭瑀,說了一句明為安慰,實為嘲諷的話。


    “兄長!”


    “父親!”宇文仕及與宇文承都同時製止道。但宇文承都礙於關係,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你過分了啊!”但宇文仕及卻沒有給宇文化及留什麽情麵。


    “蕭年兄,請節哀!”宇文仕及隨即又安慰了蕭瑀一句,但他也清楚,蕭瑀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哪裏是他一句話就能撫平的,隻是令他不解的是,當初蕭灼剛被問斬時,還不見蕭瑀太過傷心,怎麽出殯之日,反倒那麽的傷痛不已。


    “宇文世叔,這邊請。”蕭銳強壓著內心的悲痛,盡著蕭家長子的本分,但心裏卻是和他父親一樣,恨袁天罡恨得牙癢癢。當初蕭灼被問斬之前,可是袁天罡說可以通過借屍還魂,在頭七之前救得蕭灼一命,而後等朱貴兒醒來,再為蕭灼證明清白。這樣蕭灼雖然對外而言是死了,但實際上卻活著,而且因為洗刷了清白,靈位也能擺進蕭家祠堂。


    可是同樣是在昨夜,蕭灼非但沒有以任何方式複活,甚至連屍身,都被分作了十幾段散落在靈堂內,而袁天罡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對此,蕭家人對袁天罡可謂是恨之又恨。可是再恨又能如何,蕭家也隻能依俗禮,將過完頭七的蕭灼屍身準備下葬,而在這之前,無疑得先把蕭灼的屍身和靈堂收拾好。


    “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月容公主到!”府內之人心情沉痛,府外卻又有貴客駕臨,管家的通報令府內眾人錯愕的同時,也不得不急忙準備接駕。


    “本家之事,無需多禮。”府門外,蕭美娘簡單的言語,即體現著皇家的寬容,也彰顯著自己對家族的體恤。畢竟在外人眼中,蕭灼可是有罪之身,這種人的死,她這個皇後就是不來,也沒人會說三道四。而現在呢,她不但來了,還是紆尊降貴以本家人的身份來的,更是帶著事情的主因人和當朝公主一起來的,這份大度與寬容,無疑是在告訴在場賓客:當今聖上並沒有因蕭灼的罪過,而遷怒蕭家。


    “阿姐!”得知蕭美娘的到來,蕭瑀的心緒也有所好轉,顧不得蕭銳和蕭鍇的攙扶,就出門前去迎接。一出門,就見得蕭美娘一行三人身邊,雖然依舊有些護衛跟隨護駕,但縱觀全身,卻並未身著任何皇家衣飾,可見確實如其所言,今日前來隻是以本家身份來的。都則以皇後的身份前來憑吊一個罪人,難免招惹非議。但是這其中,蕭美娘和月容公主的本家身份還說得過去,可是朱貴兒怎麽算?這個今早突然轉醒的貴妃娘娘,哪裏與蕭家是本家?又為何而來?非止是蕭瑀,就連在場的賓客也有些不解。


    因為朱貴兒今早醒來後,可是親口指證了刺殺自己的就是蕭灼,身為受害者卻來憑吊行兇者,這其中的原因,即使是蕭美娘,也有些猜不透。


    而隨著蕭瑀的出現,隨之響起的,還有其他議論聲,那就是蕭美娘與蕭瑀二人容顏上的差異。一直以來,人們都習慣了蕭美娘貴為國母的身份,以為蕭美娘就該是那樣雍容華貴,冠絕群芳的樣子,加上很少與蕭瑀一同出現在朝臣眼中,所以很少人注意這一點。可是今日隨著蕭瑀的一聲“阿姐”,眾人才發覺,原來蕭美娘竟然比蕭瑀還要年長,可是再看看蕭美娘的容顏,比之蕭瑀何止年輕十歲?


    “小兒懷罪之身,怎敢勞貴妃大駕。請”蕭瑀雖然有滿肚子狐疑,但畢竟來者是客,也隻好讓開身,將朱貴兒也讓進府門。


    “舅舅!”蕭美娘的身後,一個活潑玲瓏的少女走了出來,立刻上前接替蕭銳攙扶住了蕭瑀的手臂,邊走邊安慰道:“表哥新喪,您可要保重身體啊!”


    柔聲輕語,即使蕭瑀再傷心難過,也是不忍將情緒帶給這個天真的少女。“月兒真懂事,你放心,舅舅還撐得住。”


    “四弟,陛下有言,灼兒之錯,罪不在你,望你節哀,早日還朝。”入得靈堂行過禮,蕭美娘對蕭瑀的囑咐,聽的在場賓客也表情不一。早日還朝?這句話無疑是在轉述當今聖上的意思,隻是這到底是聖上出自憐憫,還是誠心想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但無論如何,朝中能多一個良臣,總是值得朝臣們欣慰的。


    “蕭家主,怎麽沒見尊夫人?”不待蕭瑀開口迴話,朱貴兒卻先一步問了另一件事。


    “她……”蕭瑀支吾了一下,兩行老淚又奪眶而出。


    “迴稟娘娘,家母昨夜勞傷過度,正在後堂休息。”蕭銳見狀,適時出來迴答道。


    “那可否帶我去見見尊夫人?”朱貴兒走上前,沒有理會蕭銳,反而一手扶住了蕭瑀。見到如此狀況的蕭瑀,也知道朱貴兒恐怕別有深意,但礙於蕭美娘在場,還是問了一句:“阿姐可一同前去?”


    “我等一會兒再過去!”朱貴兒的舉動,蕭美娘自然看在了眼裏,但是如今蕭灼已死,袁天罡也已於昨夜星夜離開了洛陽,她不信朱貴兒能鬧出什麽出格的事。再說自己為了殺蕭灼,還特意對她用了控魂術,還不允許人家使使性子嗎?


    “銳兒,你們幾時為灼兒穿的壽衣?”朱貴兒離開後,蕭美娘也借機向蕭銳探問了一下昨夜她離開後的情況。


    “迴稟姑母,卯時。”蕭銳如實迴答道。


    “卯時?按民間舊俗,不該是寅時就為死者穿戴好嗎?”蕭美娘雖然如此問著,但心中也猜出了大概原因。昨夜可是她親手將蕭灼碎屍萬段的,那種程度的傷口,想要縫合好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


    “姑母有所不知,都是那個袁天罡!”見得蕭美娘發問,蕭銳也終於將心中的不快道了出來。“昨夜那個妖道前來,要求為四弟守靈,父親念其與四弟的同門之情,便準允了。沒想到到了後半夜,才發現那妖道竟然將四弟的屍身斬成數段後逃之夭夭了。家母悲痛之下,又找不到其他人為四弟縫合屍身,隻能親手為四弟縫合好了屍身,等縫合好時,天色已經快到卯時了。”


    蕭銳這話一出,頓時滿座皆驚,要知道人間可是向來視全屍下葬為對死者的最大尊重。就算袁天罡與蕭灼有什麽仇怨,也不該把蕭灼死後分屍的,這種行徑,簡直可以用喪盡天良來形容了!


    “偷墳碎屍,曆來為國法所不容之大罪,袁天罡如此喪盡天良,決不能姑息。待姑母迴宮,定當稟明陛下,將其繩之以法。”蕭美娘的一番言辭說完,又看看在場賓客,果然一個個深表讚同。


    “銳兒代四弟謝過姑母。”蕭銳聞聽,更是激動不已,連忙下跪叩頭以謝。


    “娘,四弟已經走了,您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啊!”蕭灼的房間內,蕭釴陪同蕭母一同跪著跪著,該說的他已經都說了,現在能做的,隻能這樣一起跪著。因為蕭灼的死,蕭母曾一度有些崩潰,幾日下來都沒怎麽進食水米,而見此狀況的蕭家三兄弟,也從此將對蕭母的稱唿,從“母親”改成了“娘”,希望能借此慰籍蕭母的喪子之痛,但效果卻不甚理想。直到昨夜蕭灼屍體慘遭碎屍萬段,為了能給蕭灼縫合屍身,蕭母才終於好好吃了些東西。可隨著今日蕭灼真的要下葬,原本有所好轉的蕭母也再也堅持不住,在蕭灼的房間裏死死守著那個寫有“不孝世孫蕭錯”的靈位哪裏都不肯去。


    不孝世孫,這個稱謂可與他大伯蕭琮的不肖子孫有所不同,他大伯那是自己非要加上去的,而蕭家族人們,卻還是認可蕭琮的靈位進祠堂的。而蕭灼的這個稱謂,那是蕭家族人一至認定的,甚至於很多身在洛陽的蕭氏子孫,今日都沒來參加葬禮。這就意味著蕭灼非但靈位進不了蕭家祠堂,甚至連名字都不能寫進蕭家族譜!一個母親,自己的兒子落得如此地步,到底是兒子的錯,還是母親的錯?蕭母的這種自責,也在這一天裏徹底將她吞噬。


    “你娘還好嗎?”蕭瑀領著朱貴兒走了進來,但所見情景卻未見有好轉。


    “不太好。娘她昨晚雖然吃了些東西,但那是有信念撐著,若是四弟的事一過,我怕……”


    “別胡說!”蕭瑀立刻開口打斷了蕭釴的話。但對於蕭母此時的狀況,他也無能為力,誰讓蕭家四兄弟中,隻有蕭灼是蕭母親生的呢!更何況此時還有蕭灼的喪事需要他主持。


    “蕭大人!”蕭瑀正愁眉不展之時,朱貴兒卻是突然下跪道。但蕭瑀細看之下,卻也發現朱貴兒跪的也並非是自己,而是此時正坐在地上的蕭母,更準確些,甚至是蕭母懷中的靈位。


    “犬子怎敢勞貴妃如此?”蕭瑀及時去製止。


    “蕭大人,令郎品性如何,你心中可有數?”朱貴兒的話令蕭瑀一下愣在了原地。


    “這……”這下蕭瑀就有些猶豫了。要說以前蕭灼的為人他自然是清楚的,但自從蕭灼學道歸來後,蕭灼的很多行為卻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而且今早朱貴兒可是親口指證過蕭灼就是行兇者,蕭灼為何如此做,蕭瑀不清楚,至於會不會這麽做,他還真不敢斷定。但是“犬子雖然不學無術,但做事絕不會如此不計後果!”


    “好!如此就好!蕭大人,令郎之死,貴兒深感遺憾,在此還請大人多多珍重。”朱貴兒說到此處,俯身的一拜,確實是拜向了蕭瑀。


    “但令郎之人,也絕非外界所說。貴兒今日來此,是為指證令郎行兇之事特來請罪。”朱貴兒說到此處,見蕭瑀明顯想問要開口詢問,便立刻阻止道:“此中之事,令郎清楚,蕭大人無須多問。”說完又是一拜,拜的卻是蕭灼的靈位。


    “因此事致使夫人傷心至此,是貴兒之過。”最後一拜,聽言語自是拜的蕭母。三拜完畢,朱貴兒隨即起身離開。但層層疑惑,卻充斥著整個房間。


    而朱貴兒剛走出沒多遠,就見蕭鍇正領著蕭美娘和月容公主也走了過來,朱貴兒本不想多說什麽,但遠遠的蕭美娘卻先開口問了出來:“事情做完了?”


    沉默!朱貴兒依舊不說話,直到兩人近在咫尺,朱貴兒才反問道:“這裏你也好意思來?”


    “嗯?”一聲煞有介事疑問之後,是堂而皇之的理由,“這裏可是我的本家,我帶月兒來看望她的舅母,怎麽不行了?”


    “那蕭夫人真該好好謝謝你!”朱貴兒說完,頭也不迴的走向了前堂。但遙遙的,還是聽見蕭美娘說了一句,“她真要謝的話,我受得起。”


    不多時,時辰將近,蕭銳前去喊來蕭瑀,正式為蕭灼出殯。這一路上,雖然一開始人不算多,但隨著皇後、貴妃、公主前來憑吊的消息傳來,街麵上看熱鬧的人反而越來越多了起來,及至下葬之處,望著那一片人頭攢動,即使站在山坡上觀望的那個人,也隻能以劇仗隊下跪,朝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深深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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