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蕭灼收拾完外廳的畫卷後,也準備去內堂休息。今天他又畫了好多夢中女子的畫像,隻不過這次都是按他的想像畫出來的,或喜或怒,或泣或憂,有的舞劍於草野萬花之間,有的安坐於亭台樓閣之上。


    本來他畫這些隻是為了舒解心中思緒,但是畫完之後,他卻久久不願收起,直到燕彰過來找他,他才迎了出去。


    剛踏過門檻,蕭灼看了看房門,還是決定不關門了,連續兩夜見到,或者說夢到的女子,蕭灼不是沒懷疑過她的身份。


    或許她並不是人,而是鬼狐精怪什麽的也不一定!這是蕭灼最終的結論。


    倒不是他瞎猜疑,白天他又去鎮上轉了半天,都沒有見到女子的身影,迴來後燕彰拉著他去見燕清遠,說是商量後天啟程的事,中間也提到了他畫上的女子,燕清遠找遍映波鎮的相師、衙役等形形色色,和各種人打交道的人,都沒人見過畫中女子,甚至連東山湖在哪兒都沒人知道!


    每每出現在夜裏!莫名出現在自己的院落!自己明明記得很清楚,卻又總是像在做夢!蕭灼受所知的奇聞異事影響,聯想到夢中女子可能是什麽鬼狐精怪之類的靈物。如果真是的話,他這房門關不關還真沒什麽意義,隻是今夜這女子還來不來,倒是他最關心的,還有就是這女子為什麽會找上他!


    池塘的假山處,錦若看著皎潔的圓月,今夜的月亮也格外的圓,算是上天給世間生靈昨夜的補償,隻不過今夜,生靈們不會再睡著了。


    錦若看了看蕭灼的方向,那個院子白天被蕭灼糟蹋的夠嗆,她不能迴去了,也不想迴去。她害怕再見到那些畫,她會忍不住打開去看,忍不住想蕭灼畫這些畫的時候想些什麽,她更怕自己會忍不住走進蕭灼的房間,那裏有更多的畫!


    一切都十分安詳,蛐蛐在草叢裏鳴叫,青蛙在地麵上等著飛蟲飛過,金鯉在水底舔著月亮。直到半夜時響起一串輕盈的腳步聲,一個人影飛身沒入蕭灼的院落。錦若看到了那個人影,隻是她並不擔心什麽,那隻是個飛賊而已,對蕭灼來說沒什麽危險。


    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響起,卻是從蕭灼的院子一路朝著假山而來,錦若看天賞月的心情頓時被攪去大半,也就下定決心讓這飛賊長長記性。


    月光下,飛賊輕手輕腳的沿水流走動,一邊走一邊不停的觀看,似是在尋找什麽。突然,一陣水流聲響起,飛賊急忙看向聲音來源。


    “啊!”一聲輕吟,酥綿入骨,宛如沉睡的女子幽幽醒轉。


    飛賊聽到這銷魂聲音,卻是立刻雙膝跪地,不住的在地上磕頭,“魚仙姑饒命!魚仙姑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饒了我吧!”說完繼續不停的磕頭。


    一旁的密林後麵,蕭灼強行壓住心跳,看著前方的飛賊不住的磕頭,倒是很理解。因為剛才那聲銷魂的聲音響起時,水池裏突然伸出一條如玉般的手臂,搭在池邊上格外醒目,玉臂上的水漬反射著月光,更是嫵媚異常,尤其手指還在岸上輕輕點點。乍一看到,連蕭灼都被嚇了一跳,更何況近在咫尺的飛賊。隻是有一點他很不解,飛賊隻是見到一隻手,為何不停的喊魚仙姑?


    麵對飛賊的不斷求饒,也不知水中之人是否聽到,下一刻,一隻魚尾赫然從水中翻出,直直朝飛賊落下,眼看就要將飛賊一尾巴拍死。


    “住手!”


    蕭灼赤著腳一步踏出,魚尾也嘎然而止,停留在飛賊頭頂不再落下,池水嘩啦一聲倒灌在飛賊身上,而飛賊卻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蕭灼之所以站出來,就是不想看著飛賊死於非命,飛賊來燕府偷盜不假,但罪不至死,他跟出來也就是想知道這飛賊的目的,然後抓住送交官府,卻不曾想到會出現如此一幕。


    蕭灼快步向前趕去,魚尾和手臂早已消失不見,待他趕到飛賊跟前時,蕭灼隻看到飛賊兩眼呆滯,瞳孔內更是毫無光彩,被池邊蛙聲一驚,方才醒轉過來。


    “魚仙姑!魚仙姑!”飛賊空自不停的說著話,看樣子竟是已經癡傻!


    如此動靜燕府之人自然早已被驚醒,管家仆人陸續來到假山處,見一黑衣人狀若呆傻,口中兀自不停言語,眾人雖然不解,但見蕭灼也赤腳持劍立於一旁,也就不再多問,隻是將這賊人綁了便匆匆離開。


    “常伯!姑父若是問起,就說是飛賊入府偷盜被我發現,逃跑時不甚落水,池水衝腦,傻了!”蕭灼說完走向水池,卻並沒有看到金鯉的影子。


    “是,表少爺。”常伯吩咐著下人離去。蕭灼既然這樣說了,他也隻好這樣迴稟,而且飛賊身上都是水,他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蕭灼在假山旁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返迴自己的院子。他雖然懷疑夢中女子是鬼狐精怪所化,卻沒想過是金鯉,直到剛才看到那個魚尾和手臂,他才確定金鯉確實能夠化成人形。不過,夢中女子是不是金鯉幻化而成,他還不能確定。


    如果不是,今夜他阻止金鯉懲惡,就很可能得罪金鯉,金鯉會不會離開燕家,還不好說;如果是,那他必須認清自己心中想法,對夢中女子到底是什麽心態?金鯉對他又是什麽心態?燕鶯與他的婚事隻欠父母之命,如果金鯉真對他有意,而他又負了金鯉心意,處理不好,燕家恐怕要有大難。


    捋清思緒,蕭灼更衣束發,來到外廳坐下。雖然有很多跡象表明夢中女子就是金鯉,但蕭灼還是想親眼目睹。以前夢中女子來時,他都在屋內,醒來時已躺在床榻上,今天金鯉被自己撞破行藏,如果要來,應該不會再遮遮掩掩了。


    醜時時分,燈花漸暗,蕭灼放下畫筆,前去撥亮燈火,再轉迴身時,荷花池邊已無聲站著一位女子,亭亭玉立,一身金衣,不是夢中女子又是何人!


    “晚生蕭灼,見過仙子,不知仙子駕臨燕家,又屢次現身於寒舍,所謂何事?”蕭灼躬身行禮,說的話令錦若聽的是眉頭緊鎖。


    蕭灼這番做派和他應付那些富家公子時一模一樣,說的話雖然並沒有什麽不妥,但很有距離感,完全不像這兩天她看到的蕭灼。


    “我不是什麽仙子,你也不用那麽拘禮,我來這裏純屬意外,屢次撞見公子也隻是造化弄人,公子不用多想。我今夜現身,隻是想告訴公子一件事。”錦若慢步走進廳內,在桌案邊停了下來,桌案上又是一副她的畫像。


    “仙子請說。”蕭灼見錦若上前,趕緊後退一步,至於稱唿,錦若並未說出自己的名字,他也隻好繼續以仙子相稱。


    “你我隻見了三次,公子卻畫了這麽多我的畫像,公子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們絕無可能,公子還是早日斷了癡念,莫要耽誤自己!”錦若玉手撫摸著畫卷,一筆一痕畫的都那麽用心,但她不得不將這一筆一痕,慢慢抹去!


    “仙子這是做什麽?”蕭灼見錦若手指撫過之處,畫跡全無,連忙上前阻止。“仙子如此做,可是對蕭灼沒信心,懷疑蕭灼心意有假?若是如此,仙子盡管考驗蕭灼,蕭灼若是有絲毫猶豫,願為天譴!”蕭灼說完,連忙拿起筆去補,卻再也畫不上任何痕跡。


    “我不是對你沒信心,我是對自己沒信心!”錦若被蕭灼推得後退幾步,任由蕭灼在那空自忙碌,“蕭灼,世間女子若能得你真心相待,今生便可無悔。但是我不同,我有漫長的生命,長到即使你死了,我還要獨自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我不想到時候麵對沒有你的歲月,更不想每生每世去尋找你的轉生,然後拚盡一切喚迴你的記憶,你想知道我們會有什麽結果嗎?”錦若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眼裏已經泛著點點淚花,隻是努力的控製著不流出來。她早已想到兩人在一起的結果,她想讓這個凡人認清她們之間的距離,然後知難而退,這樣她和他之間就可以無疾而終,她也會因為沒有開始而慢慢淡忘。


    蕭灼早已停下作畫,畫筆掉落在紙麵上,汙染了整個畫麵。他沒想過這些,他一直都在以自己的認知,去考慮他和錦若的事情,他以為他們心係彼此便好,他以為隻要錦若能接受自己,兩人今生便能廝守一生,直到錦若說了這一番話,他才認識到,自己居然如此天真!


    “我會萬劫不複!不用太久,三世就足夠了,然後帶著對你的思念被打入九幽惡海,直到魂飛魄散!”錦若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經邁步走向荷花池,自始至終都沒看蕭灼一眼。她能想象到此刻蕭灼心中的痛苦!


    “我們就沒有有其他結果嗎?或者有什麽方法,能讓你忘記我?”蕭灼抬頭看向錦若,口中的話剛說出口,心中就一陣懊悔:自己竟然如此自私!


    “你覺得有嗎?如果有的話,天河兩岸還會有牛郎織女苦苦相望嗎?如果有的話,世間還會有那些淒美的傳說嗎?更何況就算真的有,我也不會用!”錦若仰望著天空,夜空中一條光芒玉帶貫穿天際,隻是玉帶兩邊的兩顆星星,此時看去卻是那麽傷感。


    “蕭灼,我們真的不能!”


    拋下這句話,錦若的人影已消失不見,隻留下身後的男子,癡癡望著她消失的地方。


    “為什麽會是這樣?”蕭灼呆坐在椅子上,看著金鯉在眼前消失,久久沒有動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淳風記之天地無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怒雨寒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怒雨寒江並收藏淳風記之天地無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