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櫟漆黑的眼眸在望著她的方向,像兩團黑漆漆的黑洞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極致的黑與他蒼白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而唐三清的眼裏隻能裝得下他。


    “你看得見我嗎?”


    唐三清說道,可一開口,成群的鬼魅裹挾著巨大的波浪襲來,傷不到她,卻遮住了她全部的聲音。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向她襲來,目的就是要將她卷走,這種感覺唐三清知道,一定又是要被送到別的迴憶當中去了。


    可一股巨大的恐慌湧上她的心口,她在害怕著,害怕下一場記憶當中,砂櫟的存在就會消失。


    害怕沙櫟會在過去的洪流中,被任一一片隨意的浪濤湮滅,除了她,沒人再會記得他的存在。


    所以,她拚盡全力喊道:“砂櫟,活下去,一定要等我,十五年後我會來找你的。你一定要記得,我叫唐三清,等我……”


    與此同時,無盡的黑暗包裹住了她,包括她的聲音,突然出現的黑洞卷走了一切,她不知道砂櫟到底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內心無限的淒涼悲切,那是難以言說的無奈,她拯救不了任何人。


    唐三清陷入極度的自我懷疑中,她口口聲聲說要拯救天下蒼生,但是她連天下有多少身陷囹圄的可憐之人都不了解,何談拯救?


    一切都是她的癡心妄想罷了。


    這時,一縷微光穿破黑暗,像一把利劍,轉眼間劈開黑暗,唐三清出現在一個山洞內。


    從一踏入這個山洞開始,她就無力地蹲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因為她的身體記得,這個山洞,就是她夢中的山洞。


    也可能,那並不是一場夢。


    當時的場景,依舊曆曆在目。多少次她恐懼黑暗,遲遲無法入睡,生怕一旦睡下,便再也不會醒過來。


    果然,下一秒,藤樹妖陰險狡詐的聲音響起,“烏啟年,現在事情發展的這麽順利,別說你要打退堂鼓了……”


    “當然沒有,我隻是覺得最近送來的孩童質量都不怎麽樣,鮮血不夠甜,導致我的胃口都不太好了。”說完,傳來一聲利器穿透肉體的聲音。


    烏啟年?是那個病怏怏的前任皇帝?


    可那早已不是當初十九歲模樣的烏啟年了,他的聲音沙啞如指甲刮在木板上……


    唐三清睜開眼睛,眼前的果然是在那山洞中要將她剝了皮的血屍,血屍竟然就是烏啟年!


    雅姐說過,烏斯藏國的曆代皇帝都受詛咒,在任不超過十載,而年僅十九歲的烏啟年也是麵臨就不幸駕崩了。


    原來,他並沒有死,依靠著藤樹妖的邪術,以童男童女的鮮血為滋養藥引,苟延殘喘地吊著續命,即便如此,連人型都拋棄了。


    他和藤樹妖才是一切的真兇。


    那砂櫟呢,現在他怎樣了?


    唐三清焦急地找著他的身影,卻看不見他,她冷靜下來,不在這裏見到他也是好的。


    藤樹妖和血屍又再繼續說道:“最近沙湛在背地裏做些小動作,想阻止我們的好事,他也真是自不量力。”


    藤樹妖嗤笑了一聲,“他現在都自顧不暇了,還敢興風作浪,也不看看他的命掌握在誰的手裏?對了,我算了一下,沙湛十六歲生辰那天,九星連珠,正是取他七巧玲瓏心寄宿在你身上的好時刻,吩咐下去,好好準備一下吧……”


    唐三清聽得心驚,它們要取砂櫟的心髒!


    可來不及細想些什麽,她又被卷進另一個漩渦,無力地在漩渦中輪迴,畫麵清晰時,眼前的景象是一片血紅。


    十六歲的砂櫟和二十一歲的砂櫟變化不大,隻是十六歲的砂櫟眉眼處更加稚嫩一些。可此時的他躺在滿是藍色鬼火的山洞中,胸口像開出了一朵鮮紅的彼岸花,那是隻長在地獄忘川河邊的花朵。


    那空洞洞的心口,曾經裝著一顆心髒啊。


    那藤樹妖的藤蔓捧著一顆撲通撲通跳動會發光的心髒,鮮血流了滿地,周圍的藍色鬼火,火影攢動,它緩緩地將那顆心髒放進了血屍的心口。


    念動咒語,心髒周圍立刻生出細小的觸角,連接著血屍的骨肉,轉眼間,那顆心髒便和它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他們在一旁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血屍似乎在為自己力量的充沛而狂喜,可砂櫟躺在石床上,血液的流逝從來沒有停止。


    他像已經失去生命一般,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空洞漆黑的眼睛看著上方,眨也不眨,也不會喊疼。


    因為,砂櫟從六歲時就不會再喊疼了。


    唐三清心急如焚,在一旁叫著他的名字,可是她的聲音似乎怎麽也傳遞不到他的耳邊。


    直到她漂浮在空中,望著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砂櫟的睫毛微動。


    唐三清知道,他終於看見自己了。


    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一旦離開她的臉頰就消散在空氣中,什麽也不能留存在不屬於它的世界上。


    她哭地泣不成聲:“砂櫟、砂櫟、砂櫟、砂櫟、砂櫟……”


    她固執地叫著他的名字,因為除了叫他的名字,她的腦海中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向自己的嘴巴下達指令了。


    當藤樹妖和血屍終於想起被遺忘在石床上的少年時,砂櫟幾乎奄奄一息,他閉上眼睛,唐三清知道,他此刻不想讓自己看見他這般模樣。


    “沙湛怎麽辦?留著他還是有用的,流沙河裏的魑魅魍魎被他吸收了大部分,烏斯藏國也還需要他的存在,可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血屍的擔心比虛情假意還要冰冷。


    “放心,他不需要心,心口確實需要個東西填上——”藤樹妖那張巨大可怖的臉上眼睛掃視著周圍,唐三清的心揪緊起來,“就這個吧。”


    藤蔓唰的一聲卷來一個物體,落定後,唐三清看清,那竟然是一盞正在燃燒的琉璃燈。


    燈火璀璨,但光輝柔弱,輕輕嗬護依舊搖擺不定,隨時都會熄滅,就像躺在石床上的砂櫟的命運。


    藤蔓的觸手勾起琉璃燈的燈芯,正在燃燒的火苗發出噗噗的聲音,它緩緩放進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的少年的心口,頓時血肉燒焦,血液沸騰。


    砂櫟閉著眼睛,緊抿著唇,卻依舊從始至終為吭一聲。


    幽藍的鬼火照亮了血屍和藤樹妖殘酷冷血,暴戾恣睢的樣子,唐三清氣得渾身發抖,世間怎麽會存在如此邪惡的妖魔。


    “換了琉璃燈芯做心髒,”你以後就不會經曆心痛之苦了,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心。這盞琉璃燈,是我找來千年寒冰製作而成,為的是讓你日日夜夜體會冰冷侵肌刺骨的滋味,這就是你違背我們命令的下場……”


    藤樹妖的聲音迴蕩在山洞中,餘音一陣又一陣,逐漸消散,如同鬼魅魂飛魄散前的嘶吼,聲嘶力竭。


    場景轉眼間物換星移,唐三清眼前的砂櫟長大了,是她所認識的正值二十一歲的砂櫟。


    現在的他五官依舊清秀,漆黑如墨的眼眸,蒼白無血色的唇,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可是,他此時的氣質全然無當初初遇時的陽光溫暖。


    再次看見她,唐三清心中感概萬千,像有千萬塊巨石,不斷地抵壓在她的心口。


    她眼中的沙櫟是如同陽光般溫潤柔軟的少年,可現在的他像個支離破碎的娃娃,修修補補,也迴不到當初的模樣,這不是他的錯……


    深夜,此時的他孤身一人站在萬裏城牆上,寒風刮得冷冽如刀刃一般,但他依舊佇立良久。


    唐三清看見他的臉和手上,早已沒有了當初在流沙河中的傷痕,傷痕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可是誰能知道潰爛在皮膚下的傷口,此時是在潰膿還是在愈合?


    他一直站在這裏,直到像魚肚白的天邊出現朝霞才離開,第二天,夜幕降臨時,他又出現了,一站就是一夜……


    如此循環往複,唐三清陪在他的身邊,每晚總是欣賞相同的景色,除了月亮時圓時缺,其他也並無不同之處。


    時間長了,她也便知道了,砂櫟似乎一直在等待,並且已經持續這樣的狀態,持續了許多年了。


    他在等的是誰?


    他此時的心髒一顆琉璃燈芯,它能夠承載人的情感嗎?


    一天,唐三清盯著砂櫟蒼白的側臉,清秀的五官,泛白的唇,忽然心念一動。


    她踮起腳尖,伸出手掌,輕輕地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一瞬間,記憶似乎迴到了從前的某一天……


    帶著麵具的少年,在樹下唿喚她,在月夜陪她散心,他的手心總是冰涼如寒冰,他的眼睛總是一片絕望灰敗……


    為什麽無名會出現在皇宮,為什麽無名能進入她的夢,為什麽沙櫟會那麽討厭流沙河……


    迴憶至此,唐三清突然清醒過來,砂櫟是他,沙湛是他,無名也是他,他們明明一直都是同一人,都在她的身邊。


    “你是在等我嗎……”


    唐三清無助地捂住唇,生怕哭泣的聲音一旦泄露出來,滿天的悲傷便如同泄洪般,遏製不住。


    沙櫟聽不見她的聲音,他像一片遺世獨立地孤高的青雲,似乎隨時都會隨風飄走。


    因為這世間已經沒有值得他去留戀的東西了……


    究竟內心經曆過怎樣的跌宕起伏,經曆過一次又一次將點點希望打碎,才會徹底輪入絕望的地獄。


    人們總是希望往向天空,因為天上有他們的希望,但沙櫟不再有希望,不再心存奢望,也就不會把視線放到飄渺無望的上蒼身上。


    看著這樣的沙櫟,唐三清心中悲痛無比,她拚命地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揭開這些如同傷疤一樣混入血肉的真相。


    是她親手殺死了沙櫟,為了所謂的真相,為了所謂的正義,為了所謂的責任……


    她隻是作為一個冷血的旁觀者,看著沙櫟這二十多年裏,在痛苦中浮浮沉沉,而她無能為力,比儈子手更可怕的是袖手旁觀。


    那是比施暴者更絕情更冷漠的人,唐三清這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沒經曆過任何痛苦的事情,這些如同一場醒不過來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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