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好歹是個精明人,李修平散亂的眼神和平淡的語氣已經表明了態度,他愣了愣,自己先嚇了一跳,忙退後數步,躬身道,屬下失禮,大人萬莫見怪。說著不好意思堆了個笑臉:


    “實在是屬下對那龍王敬仰萬分,一時間倒是忘了形狀。”


    李修平麵無表情。人際交往,情緒掌控這類的東西對他而言,從來都是毫無意義,他喜歡直來直去,管你什麽蛔蟲百轉?擺擺手很生硬道:


    “且帶路,我們去鬥獸場,久聞大名,需得見識見識。”


    蕭何連連點頭應是,摸著一腦門的汗點子,趕忙上馬,當先領著眾人直往柳林山而去。


    風聲唿嘯,李修平拍馬前行,眼前的景色如潑墨畫卷順滑地向兩邊流淌而過,吹來的風帶著樹木草葉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沉醉其中,耳邊不時還有獸類的嘶鳴,好一片春風得意馬蹄疾。


    若是世間沒那麽多紛紛擾擾,攜一群人,尋一塊地,做那世外閑門,人間散客,端的是美夢常伴隨,世故去如煙。李修平心中暢想,不覺間癡迷之色漸漸湧現,隻想著歲月如歌而逝,時光卻停留在這一刻,管他世間千奇百怪,我心中自有那片淨土。


    人馬疾馳而過,跨過平原,穿過樹林,終於來到山間,周圍鬱鬱蔥蔥,林木高聳,遮天蔽日,幸而此時正火紅高懸,枝葉間斑駁灑落的光芒指引著道路,下麵滿是林林總總的落葉,大部分是鬆樹細針,間或夾雜著五角,三尖等等各型各狀的葉子和樹枝,有不知道是鼠類還是兔屬的小動物在窸窸窣窣的穿行,頭頂上遠遠的茂密之處還有不知名的鳥類在~嘰哊~嘰哊~地叫著,祥和,靜謐,一路直到山腹中間,又是突然天光乍亮,一個巨大的盆地在眼前跳將出來。


    眾人穿林而出,放眼望去,中間是一座龐然大物,通體由巨大的滾木堆築,密密麻麻的木料建成了長長的圍牆,參差坐落的哨塔,周邊又有數不盡的木質結構搭建而成的二層小樓,層層疊疊擁擠在一起,螞蟻一般的人流在上麵往來穿梭,各個建築鱗次櫛比,毫無章法可言得堆砌,再堆砌。混亂是這裏的主旋律,渾渾然竟讓人看到了一種獨特的美感。


    而盆地邊緣有數不盡的殘根斷樁,各處都有軍士在其間往來,指引著農夫下人各行其是,有的聚作一團,手持鋤鏟挖地掘根,有的三三兩兩對著幾棵大樹不斷揮砍,有的挑擔推車,填埋土石。人們揮汗如雨,熱火朝天。


    所有人都有巨大的突兀感湧上心頭,看著這傳說中的鬥獸場,李修平輕輕歎了口氣,正所謂:


    世外稀罕真桃源,眾生不變人間像!


    這一路而來的自然風光到此蕩然無存,眾人正唏噓間,遠處一根高大的鬆針轟然倒下,隱約有歡唿聲此起彼伏,又看到那些人圍攏上去,開始肢解那根巨木,歡樂的氣氛遠遠都能聞到,而在盆地的東南,樹林中開了一條大道,無數的滾木並肩排滿了路麵,遠處有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石料正在運送過來,地龍獸拖著長尾卷來甩去,拉著滑車緩緩而行。


    蕭何見怪不怪,湊前一步道:


    “二殿下打算將這塊地界再擴個邊,緩解一下人居的問題,您別看那邊房舍多如牛毛,實在是入不敷出,前些日子還有南國來的富商喝醉了酒,實在找不到地方落腳,糊裏糊塗尋了個街巷躺著,當晚上一蓬雨澆了個通透,竟然死了,這事鬧得挺難看,二殿下就傳了個折子上去,這不,軍部出人出力,開始搞建設了,還別說,進度相當快,這才第四天呢,已經成氣候了。”


    李修平對眼前新鮮的一幕幕相當好奇,緩緩踏馬而行,不時指指點點詢問蕭何,蕭何笑意盈盈一一作答,周圍很多人不時看過來,見到是蕭何在相隨伺候,都知道是大人物來了,沒有閑雜人等敢上前搭話,隻是羨慕地看著一眾人馬漸漸遠去。


    終於來到那巨大木質建築的轅門近前,大門是由十二根環抱粗細的巨木並列造就,兩頭塔樓上有軍士探頭看了看,揮手示意,那巨大的門戶便向一側敞開,這竟然是一扇左側單開的實門。


    李修平正好奇地張望,門尚開到兩人寬窄,裏麵便急匆匆跑出來一人,後麵跟著個跨刀的青衣巨漢,他的身形是如此巨大,以至於被卡在門後,側身擠了半個出來,空隙處還有幾個正常大小的隨兵也在努力向外扒拉,那大漢急的不行,偏偏擠不出來,門又開的很慢,他擠得臉都快變形了,大聲嚷著:


    “殿下且慢些,且慢些!且,且,且他娘慢些!”


    當先那人一邊跑,一邊嗬嗬嗤笑:


    “傻老三,你不行啊。”


    他罩著一件金絲嵌底的青色袍子,腰間束帶鬆鬆垮垮,底下是一雙魚龍鬥天靴,左腳魚頭作頂,右腳蛟蛇咬珠。奔走間袍子翻飛,可見內裏套了條直褲,上半身光潔溜溜,胸口隱約有個刺青,卻不知是個什麽圖案。


    他跑到近前,四下一打量,盯住了李修平,哈哈一笑:


    “嘿小李子,我認得你,你九歲那年,搶我紅果子吃,晚上睡覺被人潑了一盆果渣子,嘿嘿嘿,我幹的!”


    他雙手叉腰,站在道中,李修平聞言細看,見這人麵目清秀,軀幹修長,長發梳到腦後綁成了尾巴,眉角一個紅痣隱隱,雙眼笑得眯成兩條細縫,果然是當年那混蛋的形狀。


    “真是你這混蛋?我一覺醒來還以為全身是血,嚇得差點死過去,原來是你這混蛋幹得好事!原來你這混蛋就是青老二!”李修平從馬上一躍而下,指著那家夥大罵,原來的氣度,原來的心境,原來的人設,這一刻全部扔得一幹二淨。


    旁邊眾親隨皆目瞪口呆,印象中李二少營營獨立,心無萬物的仙葩之姿嘩啦啦垮了一半。


    眼前的堂堂二殿下青化雨,見李修平飛下馬來,作勢便要衝過來,嚇了一跳,連退兩步,急急擺手:


    “別別別!君子動口,動手是狗!”


    李修平氣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咬緊了牙關,一隻手依然指著對麵:“你,好你個無賴!”


    青化雨見他好好說話,咧嘴一笑,自行湊上前來,先是溫柔一抓,握住了李修平前伸的食指,然後稍稍用力將食指板迴,又抓著他整個手臂緩緩放下,其間一副隨時準備撒腿就跑的架勢努力獻著殷勤,看著頗為好笑,道:


    “怎麽說咱倆也算是竹馬之交,兩小無猜,怎麽的就好惡語相向呢?當時年少,啊,這個,不懂事嘛,小阿平,你多擔待,多擔待啊。”


    說著又見李修平是個好脾氣,好像很好說話,抓著他手也並不反抗,他便自來熟,一甩胳膊搭在李修平肩上,他比李修平高出近半頭,順勢賊兮兮地湊在耳邊道:


    “聽說你把周不凡那死鬼給揍趴下了?誒呀厲害啊平平,你現在什麽檔次,能打一百個麽?就咱倆這關係,你以後得罩著我咯,我跟你講,這段日子老大死了,嚇得我是寢食難安啊,你說萬一哪兒又蹦出來個刺客,將我給打殺咯,你不心疼哦。”


    李修平好氣又好笑:


    “麻煩你趕緊去死,最好大卸八塊,聽說城南有個骨灰塚,記得提前去買個家,我給你提個醒,你心口離我現在半寸不到,坊間傳聞,你家大哥就是被我一刀捅死在這裏。”


    青化雨笑得像個黃鼠狼,他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折了過來,輕佻地用食指勾了勾李修平的下巴:


    “都說是傳聞啦,我還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咱們有小秘密的哦。”


    李修平像是炸了刺的貓一樣一把抓住了肩頭的賤人手,另一把抓住了青化雨的賤人腰,身子一低,便將這整個賤人扔得倒飛出去。


    青化雨人在空中啊啊啊啊亂叫,手腳到處亂抓,剛好那傻老三從門縫擠了出來,身後擠了一堆人亂哄哄地跑過來,迎麵一把將飛在空中的青化雨抓小雞一樣抓了下來,倒提在手中,也不放下,就這麽提著,直愣愣傻憨憨地問道:


    “沒事啊老大!你感覺怎麽樣!”


    青化雨被抓住一隻腳倒提著,袍子反過來蓋住了頭麵,他努力扒拉開來,滿臉漲紅,不知道是不是腦充血還是怎麽的,大喊:


    “傻老三,你故意的!趕緊放我下來!”


    “誰叫你跑那麽快。”傻老三撇著嘴嘟噥一聲。


    青化雨亂扭著身體還要再喊,不防啪嗒一聲,傻老三手一放,堂堂二皇子埋頭趴在了地上,擺成了一個“片”字,場麵頓時一靜。


    大家都很尷尬,這要鬧哪出?皇室子弟,臉麵比天大,這眼前的八卦,是看呢,還是不看?看多了萬一要人命呢?


    渡過了漫長的靜默,天潢貴胄青化雨殿下緩緩從地上爬起,所有人都心驚肉跳地看著他,隻有傻老三還在嗬嗬傻笑。


    青化雨狠狠得將袍子從臉上拉下來,撣了撣身上的土灰,順勢緊了緊腰間束帶,抬頭望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唿~~


    他迴過頭來,又是燦爛的笑容,襯著灰撲撲的袍子,總有那麽點淒涼隱隱約約,嘴裏嘀咕著:


    “不生氣,不生氣,氣死自己傻老弟。”


    轉頭衝著眾人嚷嚷:


    “都散了,都散了,該幹嘛幹嘛。”


    又搓搓手,跑到李修平跟前:


    “那啥,你第一次來,我帶你轉轉,別看外麵這鳥樣,裏麵好玩著呢。”


    他習慣性地又想去摟肩,突然想起身上還髒兮兮的,又尷尬地停住了,很不自然的揮了揮手,像在趕蒼蠅一般抓了抓,又收迴來揣進袍子口袋。


    “走走走,別理這幫傻子。”二皇子笑得很是和善。


    周遭眾人確實已經跟傻子一般,這麽別開生麵的皇子大家都沒見過,這麽像活人會說話的李二少大家也沒見過。


    傻老三見青化雨要走,想跟上前去,青化雨迅速迴頭狠狠瞪著他,一言不發。


    “我盡力了耶???”傻老三停住腳步,攤攤手,感覺萬分委屈。


    青化雨看著這個家夥傻乎乎的模樣,又想到幾天前聽說小平平要來,他拉著一大幫子人,演練了好久的久別重逢場麵,甚至門樓上還安排了撒花的童子。


    現在全完了,場麵一塌糊塗不說,他偉岸挺拔的形象,成了個灰泥鰍,又見這貨竟然還感覺委屈?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驟然丹田發音:


    “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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