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案發第四日,天上下起蒙蒙小雨,城守府堂皇森嚴的大門前,有青衣小廝開始往來掃除,借著這一點細微的雨水,作業速度很快,眼見得四下頹唐之色漸去,領隊的一個差役班頭在這煙雨蒙蒙中重重吐出一口氣來,天氣尚且懷暖,不曾入冬,但吐出來的這口氣卻似卷起一道霧箭,刺入麵前迷迷蒙蒙的絲絲縷縷之中。


    “好恨啊,這周不凡,仗著忠狗的民聲,行此豺狼惡事。”


    這班頭方才說得這一句,旁邊跟著的一個夥計一步竄上,雙手作勢要去堵這班頭的嘴,卻終究抵不過班頭大人炯炯目光,隻得拿了兩根手指抵在自己唇畔,急聲低語:


    “老大呀,我的個天地親老大,你好歹替嫂嫂想想吧,你是嘴快了,迴頭命沒了,圖什麽呀?”


    他說到這裏,又湊近了點,側身朝遠處旗杆子邊上蹲著嗑瓜子的三個青皮努了努嘴:


    “你瞧人家那架勢,扮青皮都扮不像,那不是人家傻,是壓根看不起咱。”


    說著他又朝另一側的旗杆瞟去,那杆旗喚作上堂旗,日常用於老爺在堂,昭示四方。那根旗子一旦立起來,就說明堂上有人,有冤有仇的,可以來報案了。


    現在這跟旗杆子放倒在地,漆成白色的杆身子上麵踩著一人,因為旗杆原本是插在旗墩子上的,半人高的旗墩子由一塊碩大的花崗岩打磨而成,白色的旗杆一頭挨著地麵,一頭架在墩子上,而這人就踩在旗杆上玩小孩子家家們很喜歡的一個遊戲,叫做過獨木橋。


    兩人就這麽幹巴巴眼瞅著那人帶著一種惡意的笑臉在那根旗杆子上走過來又走過去,那杆子上白色漆皮不斷落下就這樣洋洋灑灑繪了一地,那人雙臂張開,保持平衡,時不時做出似乎一腳踩空的假象,然後又迅速恢複,正玩得不亦樂乎時,似乎感覺到兩人的目光一般,那人迴過頭來,向他們熱情的揮手致意。


    班頭身邊的小夥計立刻擺出了一個諂媚的笑臉,稍稍弓低了身子,一邊向那人點頭致意,一邊嘴裏咬牙切齒:


    “早先我差了個小鬼去找他探路,那王八玩意兒送了話過來,說是周不凡發的話,咱們老爺敢跟他玩裝病,這衙門沒他點頭就別想重開。”


    “他想怎的?”班頭牙齒咯吱咯吱作響。


    夥計隱蔽地在身前五指一張,一翻:


    “說是要這個數。”


    “他娘的,五千兩,咋們一輩子了。”班頭一下就炸了。


    夥計詫異的瞟了他一眼:


    “老大,你這是沒睡醒啊?五千兩?那是黑甲軍的頭頭,你也太小看人了。”


    “五萬兩?這狗日的敢開這口?他不怕老爺去參他一本?”班頭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夥計忙不迭道:


    “小聲點,小聲點,指不定人家武道高手耳聰目明啥的呢,小聲點吧。而且這事啊,人家也透底兒了,朝堂上周不凡壓著三皇子打呢,三皇子這個節骨眼上是決計不敢出頭的,這錢他要定了。”


    說著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其實啊老大你還沒弄明白,人家要的不是五萬兩,我這手還翻了一翻呢,人家要的是十。。”


    老大怒不可遏,不等他講完,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


    “那你比五個手指作甚,直接架個十字不就的了嗎!”


    夥計委委屈屈:


    “這不是一隻手比不了十字麽,李捕頭說的,密探小隊,右手鋼刀開路,左手暗號腰牌,單手暗號,標配啊老大。”


    班頭突然覺得心氣好累,想到李正氣還沒正式上任就暗戳戳搞這搞那,他就覺得滿嘴的不幹不淨不吐不快。


    這時夥計又道:


    “誒,那杆子白漆還是我上的呢,漆了曬,曬了漆,三天時間,七道工序,用的是城南老白家的漆,光是找人找這漆,嘖嘖,老大不是我吹,就得這個數。。”


    “閉嘴!”老大怒喝。


    “誒,可是老大。。。”


    “閉嘴啊!”


    老大直覺的眼珠子凸了太久燒得慌,腦子裏開始有漿糊流過,他真的有點怒了。


    “不是啊老大,那人過來了!”夥計聲音裏透著驚慌。


    呀,真過來了。這下班頭也不怒了,努力想擠個假假的笑臉出來,卻感覺臉皮子僵得慌,幹脆也不裝了,就這麽瞪著走過來那人,遠遠就問:


    “你們到底想怎麽的。”


    那人臉上依然是一副惡意滿滿欠揍的表情,戲謔道:


    “嘖嘖嘖,一看就是沒在外麵混過的,到底想怎樣?謔謔謔,一般小娘子被調戲到走投無路,最後說得都是這一句哦。”


    班頭臉色漲紅,手往旁邊的地麵上團團一指:


    “你們這麽也太下作了,府衙門前滿地馬糞,潑皮無賴也沒這般下作!”


    那人就還是笑,笑的特別賤氣滿滿:


    “誒,話可不能亂說,這還真不能賴咱們,要不是你們老爺不肯開門,咱們百多號兄弟至於在這兒熬一宿麽,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那便隻好一人一匹馬,在馬上將就著眯個眼兒,你們這些沒打過仗的農民啊,沒見識,我不怪你,那馬呢,那是畜生,要拉糞你能咋的?塞迴去啊?”


    “那糞袋子呢,馬匹全都沒裝糞袋子,你們就是故意拉在咱門前,還換了三班次來拉,你們!你們到底想怎樣!”班頭看不得此人調侃的態度,更加有些繃不住臉了。


    那人哈哈大笑,笑得得意洋洋,笑得居高臨下。他用一種很乖張的表情伸出一手,五指張開,正反一翻:


    “這個數,嗯?”


    班頭臉都快綠了,下意識側頭看一眼小夥計。


    果然這廝一臉的認同,正小聲叨咕:


    “單手暗號,單手暗號,沒錯的!”


    場麵很尷尬,局麵很緊張,雙方都不知道怎麽繼續下去了,這時,但聽的嘎吱一聲響,三人循聲望去,見府衙大門緩緩拉開,神捕李洪義風風火火而出,左右看了一眼,便瞄準三人,略一思索隨即走了過來。


    “喲,神捕大人,一向聞名,如雷貫耳,今日倒是巧了,見到本尊了。幸會!幸會!”那欠揍囂張的笑臉稍稍收斂了一些,卻依然說得很大聲,語氣裏充滿了調侃。


    神捕蔑了一眼,不予理會,問餘下兩人:


    “你們兩個在這作甚?”


    班頭和夥計正待迴話,那邊廂欠揍臉又擠了過來:


    “是這樣啊老李,咋們黑甲軍呢,這兩天來為了替府台老爺把門,兵馬糧草呢消耗有些過甚,這不跟兩位小哥商量著接濟接濟不是?這數額呢,也不大,不過區區。。”


    “你哪位啊?”話沒說完,捕神就打斷了他。


    欠揍臉扁扁嘴,嘀咕了兩句不幹不淨,又笑臉如花:


    “免貴,免貴,一般兄弟們給麵子,都叫一聲勇哥。。”


    說時遲那時快,如驚雷炸響,如岩錘鍛鋼,捕神身形半步前驅,一巴掌狠狠扇在欠揍臉上,一顆大牙尚且在半空飛著,他又欺進半步,半低身形右手握拳下擺,掏心窩子般,一肘猛地撞在對方心口,勁力之大,兩人身上原本稀稀落落的雨水刹那翻騰而起,蒙蒙然如一朵奇花綻放。


    勇哥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嚎翻身飛了出去,落在七八步開外,人尚未落地,身上便有個奇異的聲音傳了出來,不甚嘹亮,卻尖細而清晰,隨著這一聲傳出,周圍各個隱蔽的角落都迅速竄出人來,以最快的速度包圍合攏而來。


    捕神並不慌亂,施施然向前,隨手抽出身後鋼刀,抵在勇哥身前,輕巧得挑了兩下,一個精致的小哨露了出來,他點點頭:


    “倒是個不錯的兵,可惜跟錯了人。”


    “怎麽可能,你一個巡街的,狗種,你敢殺我?!”勇哥一臉的狠厲,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


    捕神右手鋼刀虛握,左手腰後一模,一麵金絲溜邊的血紅腰牌便出現在手心。


    左右圍上來密密麻麻的軍士全部駐足不動,李洪義環示周圍,大聲道:


    “青天神捕令,上抓妖邪,下捕賊寇,見之如天子當麵,你們,再敢往前一步,便是欺君叛國!”


    神捕一字一頓,狠狠道:


    “你們!想要!造!反!嗎!”


    周圍軍士都不敢妄動,那勇哥倒在地上,雨下大了,劈裏啪啦打了他一頭一臉,他伸手隨意抹了一把:


    “神捕大人,這次咱們認栽,您高抬貴手,放咱一馬,來日也好相見。”


    他說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畢竟有神捕令的捕神和一個虛名價值不可同日而語。他重重喘了幾口,努力擠出點真誠的模樣:


    “說起來,咱們還算是同僚,您說是吧。”


    李洪義原本有些猶豫,一聽這話,深深歎了口氣:


    “可惜啊,你跟錯了人。”


    隨後他眼神迅速轉冷,拖在身側的剛刀一個提拉,擦地一聲劃過,勇哥一條手臂衝天而起。


    “這是給三皇子和咱老爺的交代。”李洪義語氣冷得像冰。


    勇哥臉色難看至極,眼神中全是不可理喻的困惑,他一直在嘶嚎著:


    “為什麽,為什麽?”


    直至捕神轉身,周圍軍士將它扛起快步離開,他依然在不斷喊叫著。聲音逐漸嘶啞,一股瘋狂的意味充斥,匆匆而去。


    就宛如


    小醜遇見了瘋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仙洗劍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披薩不是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披薩不是餅並收藏龍仙洗劍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