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迴總教不過六七日,付惜景又一次離開迴王都述職。這次帶的是秦妝和安意著兩人,生生地將剛與妻子分開不到兩個月就急得想迴去卿卿我我的南門疏給扣了下來。


    南門疏哀嚎了大半天,一個大男人就差涕泗橫流地跪在若江院前磕頭了,付惜景卻一點沒被打動到,甚至越想他迴去的理由是為了跟妻兒團聚就越煩,被熊熊的嫉妒之火一絲一絲地摧毀了理智,終是堅定地帶著另外兩人離開了。


    司闌則留下來照顧越溪橋。


    越溪橋頭疼的第二天晚上付惜景就動了身,走之前也沒再來看她一眼,她不禁感到十分挫敗。後來又納悶自己有什麽可挫敗的,納悶了半天沒納悶出個結果,於是更加挫敗。


    挫敗的心情再加上十分不舒服的身體,令她隻想在床上抱著寢衣蜷成一團,若無必須下床才能去做的事就一定不會下床,想是害怕一旦下了床,這張床、這個房間就都不再是自己的。


    這種莫名其妙的害怕還要從付惜景走的第二天開始說起。她不到卯時就醒了,自己穿了衣服、洗漱梳妝後就呆坐在梳妝台前不動,直到一個時辰後司闌過來找她。


    司闌見她這麽懂事地都已經將自己收拾齊整了,麵上難得露出了欣慰的笑。隨後那笑容消失,對她說以後她就無需再住在這裏,付惜景的意思是,讓她搬出若江院。


    越溪橋微微睜大雙眼:“搬去哪裏?”


    司闌道:“碧棲院。”碧棲院是三長老門下女弟子居住的地方,本是苑聞濃再管,苑聞濃離開後就是她管。她也住在那裏,可以更方便地照顧越溪橋。


    越溪橋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還記得碧棲院是什麽地方,搖頭說:“我不搬。”


    “這是公子的意思。”司闌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是淡淡地解釋道。


    “這是我的房間,我本就住在這裏,為什麽要搬出去?”越溪橋直直地看著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我走了,將這裏空出來,他是又想讓哪個女人來住?”


    司闌被她的話稍稍驚到,就連越溪橋自己說完後都被驚了一大跳。


    然司闌很快調整了情緒,麵色不改:“越姑娘,我無法違抗公子的命令。”還補充:“公子讓姑娘搬走,是為了姑娘好。”畢竟這是她住過一年的地方,熟悉的事物、熟悉的感覺很容易刺激她本就脆弱的記憶。


    越溪橋見司闌並沒有強迫她必須要搬的意思,氣勢就更強了些,還挺了挺胸:“我偏不搬,他若一定要我搬,就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可公子昨夜離教了,至少也要二十天才能迴來。”司闌便皺眉道。


    越溪橋瞪著眼睛愣了愣,兀覺挫敗,不想再說話,直接將自己扔到了床上,趴著不動了。


    她若死活不願,司闌自然不好強行令她搬走,不然也是會破壞她的心情。


    於是她去找了南門疏,將越溪橋的表現說與他聽,南門疏也是十分驚訝:“這……可不像是現在的她該說的話。”


    如今越溪橋的身份就是個被拆穿的正派臥底,她怎麽就一點沒有自己是個俘虜的自覺,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被公子寵上天的小姑娘呢?


    按理說,她都已經忘了自己曾是那個“小姑娘”了,而且以為公子並不愛她,她就不該再這麽橫,應該時刻擔心著公子會不會什麽時候殺了她才是。


    “不過如果她真的覺得公子就應該寵著她——有這樣的意識的話,或許一切也沒有公子所想得那麽糟。”南門疏抱起手臂,“公子前天還跟我說,溪橋對他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除了厭煩還是厭煩。”


    “我倒不這麽看。”司闌闔上眼搖搖頭,“這些日子我親眼看到,公子在觸碰越姑娘的時候,越姑娘除了偶爾會被嚇到,其他時候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並不排斥,意識不清時甚至會主動湊上去,何談厭煩一說呢。”


    南門疏隻是歎了口氣。


    因為一早察覺了付惜景對越溪橋的感情,在南門疏迴總教後,司闌便去找他將他們二人之前發生過的事都問了明白。南門疏知道司闌是絕對可信任之人,便將一切都同她說了。


    如今的她隻覺得公子和越姑娘之間實在可惜,他們也實在不該承受陌路的結局。隻是公子十分清楚越姑娘的記憶不會再迴來、他在她的心中就是個惡毒男人的形象,就不想不顧越姑娘的心意強行將她留在身邊,也根本無法接受她已經不再愛他的事實。


    司闌接著道:“公子不想讓越姑娘繼續住在若江院,就是怕那裏的一切會再刺激到她的意識、損害她的身體。”


    南門疏挑挑眉:“那之後呢,就留她在碧棲院閑待著?”


    “待為越姑娘接好經脈後,公子會……”司闌微微皺眉,不忍地闔上眼,“‘給她自由’。”


    為了讓越溪橋今後的生活過得更順暢些,首先要恢複她的經脈。但江湖人皆知廢她經脈的乃是七大正派之首的重霄閣掌門,又有誰敢冒著與重霄閣為敵的風險替她接好被斷掉的經脈呢。敢這樣做的,自然隻有他們“魔教”之人了。


    南門疏一驚,很快又道:“想法是好,隻是這樣一來,溪橋更會被認定成‘魔教同黨’,就算公子給她自由,皞昭中原她也是迴不去了。”


    “我寧願覺得,公子隻是一時累了,才說了句喪氣話而已。”司闌有些落寞地道,“公子不會放越姑娘離開的,越姑娘應當也不想離開公子。”


    南門疏則說:“對於現在的溪橋來說,公子遠不如水鏡軒的人重要,溪橋又怎麽會不想離開他。”


    司闌卻堅定道:“我看得出來,越姑娘對公子還是有感情的,隻是因為沒了昔日的記憶,感情才沒有那麽強烈。”


    南門疏聳了聳肩,不置可否。說來他也沒有與二十一歲的溪橋正式見上一麵,如果她將公子忘得差不多了,可還會記得他?


    雖然公子不想讓溪橋的意識再受到傷害,因而在與她重逢後都沒有特意解釋以前的一些誤會,免得她再受刺激。隻是人麽,不給點刺激就無趣了,也許刺激著刺激著就能引發奇跡呢。


    抬頭見南門疏的表情很是嚴肅,大約是不讚同她的話,司闌便上前一步說:“我會讓越姑娘感覺到,她待在公子身邊是一件很好的事。”


    南門疏眨了眨眼睛,很是驚訝地看向她。


    司闌抿了抿唇,垂頭道:“我會盡我所能對她好,讓她知道公子身邊的人都會尊重她、愛護她,會將她當成世子妃、當成主子來對待。越姑娘本就已習慣被天下人仰慕,若我們所有人對她都如水鏡軒的人對她一般,她也許就會接受我們成為她的家人。”


    在被南門疏告知一切前,她根本不知道付惜景是不會與妻子以外的女人交付身體的。正因為越溪橋是他認定的人,是他承諾過要娶的女子,他才會與她燕好。如果他真的放越溪橋走,那他這一輩子豈不是都再不會娶妻、再不會愛人了?


    王後希望世子得到一段不被身世門第和權力紛爭所左右、感情真切深厚的婚姻,娶一個被他所愛同樣也愛著他的世子妃,至少不要像王後自己那樣,將枕邊人當成敵人一般對待。


    公子待越姑娘難道不夠真切、不夠用心麽?他理應得到同等的愛才是。明明是那麽相愛的兩個人,最終卻因他人的陷害而變得陌路,公子就真的甘心?


    “……我不甘心。”不知不覺間司闌說出了口,“公子不該被這樣對待。”


    “其實我也勸過他,反正溪橋現在的意識已經不那麽脆弱了,不如就將一切解釋給她聽。”南門疏揉了揉額角,“是他說,溪橋如今沒有任何記憶,隻會將他的話當成哄騙之語,不會信的。”


    “可是前兩天公子又對越姑娘解釋了送她去水鏡軒的原因,她不是也沒有多大反應嗎?”


    “溪橋就是因為沒當迴事、沒信,而且一點找不迴似曾相識的感覺,才沒多大反應。”南門疏歎道,“公子也就不想再對她繼續解釋了。”


    “那我去解釋,我去將一切都說給越姑娘聽。她是個聰明人,不會連真話假話都分不清,若她仍然愛著公子,就該有感應。”司闌道,見南門疏沒點頭也沒搖頭,就不想再等他的意見,直接轉了身。


    南門疏卻在這時一把抓住了她,力道大得她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司闌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他,隻見他微笑著說:“公子才剛走,不著急,等他快迴來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


    離開商州後,剛意識到付惜景對越溪橋的特殊感情時,司闌就想過要將越溪橋當作未來的世子妃來調教,麵對她時就兇了些。隻是不久後聽南門疏解釋完他們之間的牽絆,司闌又有些生氣,覺得她辜負了公子,故而不是很想搭理她。


    想清楚後,司闌又不覺得越溪橋有什麽錯。到底她當初隻是一個小姑娘,苑聞濃又是一直照顧著她的人,連公子都對聞濃那麽信任,何況是她了。


    正如公子所說,若不是因為他將越溪橋視為軟肋,若不是因為聞濃要幫助晏公子對付他,好好的一個姑娘也不會被接連催眠了四年多。一切因他而起,甚至直到現在他連害她的人都沒有抓住,自然誰都沒有資格去怪她。


    可,就算越溪橋失去了很重要的記憶,他們之間若能好好交流,應當也是能達成“我們彼此相愛”的共識的。而今公子不是很想再打擾她,可也不能隻讓公子一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這些日子越溪橋就隻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司闌沒想到她竟真的能做到什麽都不幹,就趴著或是躺在床上,除了晚上,別的時候也都不睡覺,竟一點不覺得悶。


    她似乎是真的很怕公子會將這個房間送給別的……女人,於是就一直賴著不走,倒還挺好玩兒的。若公子看到了,大約能找迴一點昔日那個“小姑娘”的感覺罷。


    由於南門疏提出要等公子快迴來的時候再向越姑娘解釋一切,這十幾日司闌就任她無所事事地趴在床上。不過公子走之前說有重要的事要同王後娘娘商量,可能還會涉及到七星教的交接問題,怕是要耽誤一個月的時間。


    司闌瞧著,越姑娘顯然是很想見公子的,也許她想通了什麽,也許他們能恢複如初也說不定。


    故而在付惜景離開的第二十五日,事先與南門疏商量好的司闌將渾身散發著頹喪之氣的越溪橋從床上扒拉了起來,讓她出去走走散心。


    越溪橋的腦袋從寢衣裏冒出來:“我還可以‘走走’?”


    “隻要是在三長老掌管的範圍內,姑娘去哪裏都可以。”司闌微笑道,“我陪著姑娘四處走走,唿吸一下新鮮空氣,總是悶在屋裏也容易憋壞。”


    老實說,雖然待是待住了,越溪橋卻還是挺憋屈得慌的。這兩年也是隻待在水鏡軒或妓館一步不出,但至少能有些事做,吹吹笛子,彈彈箏,與人說說話什麽的。現在這裏笛子沒有,箏沒有,就連人都隻是司闌這種嚴肅冷漠的人,實在難以令人心情愉悅。


    故而她動心了,坐了起來,抬頭問:“他還沒有迴來麽?我記得以前最遲也超不過十八日。”


    這倒是記得挺清楚的,那催眠術還真是奇特。


    司闌便道:“公子此行是有十分重要的事,自然會多耽誤些時間。”


    “我的笛子,可還在他那裏?”越溪橋又問,抿了抿唇,“我的傾紗。”


    司闌對此並沒有印象,隻能搖頭。


    越溪橋深深歎了口氣,丟下寢衣下床穿鞋,洗了把臉,又搽了些粉才被她扶著走出房間。今日陽光不錯,她又多日未曾出門,站在門邊緩了好久才適應了光線的強度,完全睜開了眼睛。


    司闌帶著她走出了若江院,一出院門就看見了迎麵而來的南門疏,和他身旁一個……十歲大小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眉目清秀,粉嫩可愛,越溪橋一眼望去內心卻是一驚。才這麽小……想當初她和逢桐被帶到七星教來,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年歲。不過這小女孩的境遇顯然沒有當初的他們那樣糟,臉色很紅潤,體態也正常,一看就知道定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


    這孩子既由南門疏帶著,那就應當是三長老院裏的人。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孩子不該屬於這裏,不像是異域人,倒像是來自中原的。


    念著南門疏昔日對越逢桐的關照,越溪橋停下來對他打了招唿:“南門大哥。”


    南門疏挑了挑眉,握著小女孩的手也停下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你竟還記得我。”


    “如何能忘?印象一直深刻。”記得他們第一次交流,就是他抓著她在本該睡覺的時候去看付惜景剝人皮的那件事,那一次可是給她的心裏留下了不少陰影。


    小女孩仰起頭看向她,看著看著就紅了臉:“姐姐……真好看。”


    越溪橋的心頓時變得十分柔軟,微微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確是柔滑無比,便問:“你叫什麽名字,可是一直待在這裏麽?”


    女孩說:“我以前叫阿水,現在叫覓兒,是公子給取的名字。公子和南門大哥帶覓兒到這裏來的,已有三年多了。”而後轉向司闌,笑道:“司闌姐姐。”


    司闌點點頭。


    雖然她還小,但越溪橋已經能聽出她的口音了,不禁疑惑地看向南門疏。


    南門疏輕笑:“她的確是商州人,三年前被生父賣給了一個有嗜童怪癖的商州藥商,公子及時將她救了出來,才讓她免遭毒手。之後她也不願再迴生母身邊,就要一心一意地跟著公子,我和公子才把她帶到了總教。”


    他甫一說完,越溪橋心頭先是湧上了一股危機感,於是睜大眼睛將這種怪異的感覺用力壓下心頭,顰起了眉:“他也會……救人?”還是中原人。


    南門疏一時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垂頭摸了摸覓兒的腦袋。


    覓兒聽出她這話不是什麽好意思,臉就垮了下來:“公子救了覓兒,怎麽就是不會救人呢?”又頓了頓,望了望越溪橋更加震驚的臉,又仰頭看了看南門疏:“姐姐,不也是被公子所救嗎?”


    越溪橋溘然一顫,有些失神。


    南門疏這時才開口:“這要是說起來,此事與溪橋你還有些關係。可還記得四年前起,溪橋每隔兩月都會尋一有緣人,以此見到公子一麵?估摸著是第四次的事罷,溪橋可還記得,你的第四個有緣人,是個什麽人?”


    越溪橋一直將付惜景幾年前為了見她而扮成的不同的人記得很清楚——是嗎?現在想想,她似乎隻記得幾個而已。第一次的地痞,第三次的刺史長子,以及第四次的……


    第四次,是一個十分老實樸素的普通男子,平時擺茶攤來賺錢養家,並不好色,卻被他利用了身份,幾天後被活活打死。


    她就這樣默默看著南門疏,似乎不想給覓兒心裏的付惜景增添一抹不好的色彩,就沒說出來,也知道他能懂。


    南門疏聳了聳肩:“若一切真如溪橋所想的那樣,這孩子怎麽會在不到七歲的年紀被生父賣給別人糟踐,又怎麽會被公子救下呢?”


    越溪橋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皺著眉的覓兒,頓時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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