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個月再一次見到越溪橋,付惜景看得出她明顯在強顏歡笑。


    越美人的第二位有緣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遊俠——其實本沒有這個人,這張麵皮的樣貌是他自己設計出來的,沒有借用任何人的身份,主要也是因為來不及去找一個能借用身份的人。


    這次的男人比上次還要多,許多一開始不信越溪橋“不看身世、不看容貌”的人得知她連地痞都能看上,那應該是真的待所有人一視同仁了,故而越來越多心裏沒有一點數的男人開始妄想與美人同醉春風。


    沒有一點,以自己的能力和身份,有沒有可能在第二日就離奇死亡的數。


    越溪橋還是乖乖地等著他卸下假麵、換完裝,才走到他身前去,抬頭看了看他的麵具,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沒有說話。他以為她會抱過來,結果見她還是垂著頭站在原地,隻能自己走過去抱住她。


    她的手臂環在他的腰間,微微偏頭枕在他胸前,合了眼。


    “橋兒今日是不是不舒服。”他覺得她的臉色正常,但心情分明不好,便撫著她背後的長發道,“月信到了?”


    她在他懷裏搖頭說:“月信到了我怎麽會叫你來。”他和苑聞濃是昨晚到的,她則是今日一早就跟伏依依說今夜要尋第二個有緣人,而他得知這個消息後才利用手頭的工具緊趕慢趕做出了一張人皮。


    這一次是猝不及防地,當天尋找當天才宣布,外地人若是想在一天之內得到消息並趕到商州,應是根本做不到的。就是沒想到距離越溪橋尋第一個有緣人已過三個月,竟還有那麽多期待著下一次的外地人士留在商州,或是商州隔壁的其他州縣,一個白天的時間齊聚妓館倒不成問題。


    而他還是在適當的時間出現,還特意抬頭看了正站在樓上觀察所有人的伏依依一眼。伏依依記得那雙眼睛的神情,瞬間愣了,氣得咬著牙呸了一句,甩著扇子轉身離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千澄。


    昨夜他確是讓聞濃去告訴越溪橋今夜再來見她,但沒說要以這種方式。也許,也許……橋兒是想他了,她若是想要,他倒也樂在其中。


    隻是她今日實在奇怪,不像是期待與他見麵的樣子,但也不排斥他觸碰她的身體。


    而見她似乎不是那麽情願,他幹脆合了眼說:“不舒服就不要做了,我陪橋兒說說話,明早再走。”


    她的身體一僵,感覺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將她推開,又猛地搖了好幾下腦袋:“不,我想要你,想要你。”


    說著,她已經開始解他外袍裏麵的腰帶。他的臉一下紅了,趕忙製止她,一低頭卻對上了她淚汪汪的雙眼,臉就更紅了,慌忙地從前襟取出束帶來蒙住她的眼睛。


    越溪橋任他在她腦後打結,手上還是快速地扯他的腰帶和衣服。沒過一會兒他係好了,她才隻丟下他的腰帶,外衫還沒來得及扒,就被他橫抱起來放去床上。


    聽見他將麵具取下並放到枕邊的聲音,她立時摟住他的頸項,急切地吻上他的唇,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便張口用力地扯咬。


    他被她嚇得一時間手足無措,十分被動,隻能輕輕環抱住她的身體,任她啃了一會兒才俯身將她壓下,離開她的唇,為她褪去衣裳。


    她在哭,眼睛部位已經濕潤了,他卻不知為什麽。


    不知這一個月來發生了什麽令她不愉快的事,他即便問了也不會得到她的迴答,彼時也許隻有如她所願,緊緊地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才能拂去她的不安。


    ……


    之後他問了,她卻什麽都不說,摘下束帶後就假裝已經睡著,趴在他的胸前不再說話。


    付惜景沒有勉強她,但心裏十分不舒服。她在這裏應該生活得很快樂,有什麽不如意的事是伏依依不能擺平的?還是伏依依並不打算救她,反而把對他的氣撒在了她身上?


    很快他輕輕搖了頭。若真如此,正派之人早該在這種時候破門而入來抓他了。今天在商州也特意觀察過,並無其他正派人士,有的隻是想做她的有緣人的無數男人而已。


    伏依依對橋兒的愛惜,他絕不會看錯。


    那如果,她今日這般是因為他……


    他便覺得更加頭痛。雖然能理解橋兒待在中原這麽久,即便他每個月都來看他,她的心境也難免會發生變化。她還小,又是女子,沒有安全感很正常,也許就會認為他真的一輩子都要將她丟在這裏、不會再要她了,甚至再也不見。


    可先前已經絮絮給了她很多承諾,她就真的認為他那樣不靠譜麽,說出口的話,還會有做不到的道理?


    然不能立刻兌現的承諾做多了就如同花言巧語,久而久之不會讓人感動,隻會讓原本堅定的感情變得越來越淡,直到再也無法迴到本初的模樣。


    ……罷了,也可以理解。隻是此時此刻除了給她承諾,他也給不了別的什麽。


    他想了許久,緩緩垂下頭親吻她的額發,吻去她的淚珠,貼在她耳邊,最終還是隻能說:“橋兒,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我會帶你走,會娶你為妻,會給你一個家,你……信我。”


    ……


    之後的十幾次,他都會用不同的身份去抱她,其中絕大多數是有自保能力的人。就算有弱者,也都是他編造的身份,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


    唯一一次例外,是第四次的一個已經成家的男子。那男人看上去十分樸實純良,靠擺茶攤方便過路行人而維持生計,家中除了妻子還有兩個女兒,都指著他一人養活。


    原本這樣的人不該被他注意到——如果那個男人沒有動也想成為“有緣人”的心思,自然不會被他注意到。


    起初他還不知這樣的男人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水鏡軒第一美人能看上他一個已有家世的人。且已經成家的男子本就不被水鏡妓館所接待,這是一般的妓館沒有的規矩。


    那男人知曉妓館的這條規矩,從未試著去觸及底線。但越溪橋的美名江湖幾乎人人皆知,更不必說商州本地的平民。故而在“有緣人”的事發生後,男人也動了擁抱美人的心思。


    男人雖不算絕對的好人,多年來卻也一直對家庭負責,從不拈花惹草、惹事生非,隻是一直有個生兒子的念頭,對兩個小女兒不是很好。付惜景覺得一般男人有這樣的念頭也無可厚非,隻要不做出出格的事、不要因為沒有兒子而傷害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也就是了。


    隻不知為何,一個從不貪圖美色的普通男子,竟也生了攀折美人的妄想,且像是蓄謀已久,不知從何處尋了中介人,竟同商州當地一個有名的藥材商牽上了線。那藥商除了高價倒賣道地藥材和各種各樣的成品藥,手下的人還有易容的本事,既給了男人一種足以迷惑一般人心智的香藥,還為男人做了一張麵皮。


    隻是與藥商交易之人都是大富大貴,男人家境本就貧寒,養活一家四口都成問題,更別說支付報酬。故而在得知藥商的戀童嗜好後,男人瞞著妻子偷偷將小女兒送到了藥商府上、成為藥商的禁臠。


    聽聞將那香料隨身攜帶,就可以吸引美人的目光、順理成章地被美人選擇。關於這一點,付惜景猜想那藥商許是糊弄傻子罷了,若那香真的有用,他自己不是早就用了。再者出入妓館需要檢查隨身物品,伏依依會不知道誰身上帶著異香?


    大約也是知道男人這樣做,在見到越溪橋之前就會被水鏡軒的人暗殺,藥商的交易並不誠心。總歸那人死了,也沒人能夠報複他,而且還能順便將男人的妻子和另一個女兒也收入自己府中。


    隻是水鏡軒也不一定特地去暗殺這樣一個敗類,事情敗露後,男人早晚會被藥商的人除掉。付惜景於是想著,不如在男人臨死前“實現”他的願望,實現這個令人連妻女都可拋棄的願望,讓他死得更有尊嚴一些。


    彼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那男人妄想染指越溪橋而氣,還是因為男人隻為了自己的私欲就將女兒出賣給一個禽獸而氣,總之那夜先抓住了那男人、卸下他的假麵,又扮成了男人原本的樣子,第二日一早再將他放掉,任他被數不清的因為嫉妒而眼紅之人打死。


    與那樣一個溫柔懂事、甚至也不辭辛勞地在外做活計的女子結為夫妻,生了兩個乖巧伶俐的女兒,為何還不滿足?男人既沒有為妻子守住貞操,更是將那麽小的女兒推入了地獄,究竟為何會變得如此?橋兒的美名,真的足以令一個正常人失去理智?


    苑聞濃則勸他說:“公子,橋兒沒有任何錯。”


    ……是他不好,不知不覺又將一切都歸結在橋兒身上了。縱然男人是因為渴求她而做出了那等喪心病狂之事,縱然那麽多的男人隻為與她結緣而不擇手段,她本身的美並沒有任何錯處。


    就算一切是因為她的突發奇想而掀起,她也是為了見他。便是有錯,也是他的錯。


    那夜越溪橋很不高興,說他扮成那男人的樣子就是變相地傷害無辜之人。他沒同她解釋那麽多,想等下一次來再同她說明一切,言語間隻是在暗示“如果一切都是因你想要尋找有緣人而起,你是否能放棄這樣做”。


    她卻不想中止這個計劃,說隻有這樣,全天下人才都會知道她並不是什麽冰清玉潔的女子,不過也是一個為了欲望而不斷尋找不同男人的欲女罷了。這樣所有人都會漸漸看不起她,也漸漸不會再來看她,彼時她的名聲髒了,人卻能落得個清靜。


    他也不高興了,不知道她為何會生出這種想法,更不知她從何時起就開始習慣性地貶低自己,非要說“我一個妓人”怎樣怎樣,眼中慢慢浮現出對他的怨氣,且越發不可收拾。


    他更是納悶,皺著眉頭道:“橋兒,帶你過來之前我就同你明說過,隻有水鏡軒才能保護你,隻有借助瓊華樓的力量,才有可能讓宣庭閣主同意救治你。伏依依不會逼你做任何事,你隻要安心地生活在這裏、靜待時機就可以了,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原本她隻需一直在妓館當一個賣笑的藝伎,伏依依就會對她很好,更會越來越舍不得她。而他則常常來與她見麵,一切就都能順利進行下去。偏偏她為了越逢桐而哄著他將身體給出來,還想了什麽尋緣的辦法引起了半個江湖的轟動,結果竟是為了讓天下人都看輕自己?


    想是從未見過他對自己生氣,越溪橋愣住了。


    ——你說將我送來是為了救我,什麽時候這樣說的,分明沒有過。


    付惜景很快就後悔了,賣笑也不是什麽好事,還會被無數心懷惡意的男人的目光打量個遍,他憑什麽覺得她能毫無負擔地接受?


    “對不起,橋兒,是我不會說話。”見她眸中很快閃過淚光,他心下一緊,想要上前將她抱住,卻又僵在了原地,垂下手,“我確實沒有顧慮過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待在這裏也會不開心,若受不住了你便打我罵我,不要這樣說自己。”


    說自己是個肮髒的妓人什麽的——伏依依對待女子一向很好,即便是妓人。水鏡妓館裏的女子也都因為伏依依的善待而驕傲自信,從不認為自己做的是多麽下賤的工作,那這樣的話她是從哪裏聽來的?


    知道一切還是因為他用了個普通平民的身份引起,他歎了口氣,向她保證:“日後我不會再刻意傷害任何一個中原人,無論好的壞的,我都一概不管。是我錯了,橋兒這次就原諒我可好?”


    她垂了頭,默了良久才輕聲開口:“……是我的錯。”她又忘記認清自己的身份、又對他蹬鼻子上臉了。


    付惜景隻覺得心尖正被一刀一刀用力剜著,咬緊牙關想要走向她,卻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


    她真的很不對勁,可他也說不上來究竟為何不對勁,細思過後隻能認定是她先前在妓館給數不清的男人賣笑才受了刺激。他從來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的,卻又將她送來給那麽多男人觀賞。


    終究是他做錯了,連懇求她的原諒都不配。


    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抬了頭,感覺自己的心也被他落寞的雙眼狠狠刺痛,慢慢向他走了過去。


    依舊是環住他的腰,枕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臂卻仍然垂在兩側。她隻能說:“你抱我。”


    “……”他閉了閉眼,隻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今夜就不抱了,橋兒休息罷,我會在這裏陪著你。”


    她用力搖頭,也用力抱緊他:“你抱我,我想你,真的好想。”


    如果連身體都不能擁有,她還能擁有他的什麽?等一切結束了,再無任何用處的她,又還有哪一處能被他想起?


    隻能是身體了,隻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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