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重霄閣宣家,應當無人不曉將重霄閣定為家族嫡係相傳的武林門派的宣風閣主,也是宣姓的第一任重霄閣主。


    大約一百年前,為了打破已將昤曨莊收作國派的皞昭朝廷意圖將重霄閣也納入麾下的野心,時任重霄閣彤鶴榭榭主的宣風從渝北道越州趕赴湘南道靈州的總榭,手刃當時已決定將重霄閣賣給朝廷的閣主和四使,奪了鳳凰榭大權,並宣布重霄閣閣主之位就此由能者勝任改為由宣氏族人繼承,徹底斷了異姓之人滲透進鳳凰總榭的陰謀。


    宣風閣主本就武功蓋世,且性情冷淡殘酷,殺起人來毫不手軟,更在不久之後一舉除滅了方入侵中原武林不久的七星教勢力,殺死了當時的教主風吹怨。


    千古一戰之後,宣風又創造了被譽為神功的“九霄七日華”,若十式全部練成,便可自由操縱內力於身體內外,且化力無息,縱是內功聖手也無法感知其真氣於何處停泊凝聚、又會在何時發起致命之擊。


    可惜的是宣風並不曾練成他自己所創的神功,他手把手教導的兒子、也就是宣家第二任閣主宣何也僅到第九式止步——第三、四代閣主亦是一樣,幾乎可以說是順理無阻地練成了前九式,卻沒有任何一人嚐試最後一式。


    畢竟無法在完完整整的七日、也就是分毫不差的八十四個時辰修煉成功,自身真氣就會盡數廢掉,且無可能再生。


    “其實公子有所不知,應該說這天底下就沒幾人知曉,除卻如今的宣庭閣主,宣風所作的九霄七日華十式,是有人,且不止一人練成過的。”瞿將歌虛闔著眼,眸中竟溢出了絲絲殺氣,“公子不妨猜猜那幾人是誰。”


    付惜景與南門疏對視了一眼,真的仔細思索了片刻。瞿將歌如此問必然是有深意,既是這樣,那不妨說個離譜些的答案。


    於是他挑了挑眉:“我猜,是教中人。”


    瞿將歌顯然很驚訝,但很快釋然:“公子聰慧。”複又咬緊牙關:“當年宣風殺死風教主後,又將教主身邊的親信數十人全部俘虜到了重霄閣,不為別的,正是為實驗九霄七日華第十式練成的必要條件。那時它還不叫‘七日’,正是因為確認為不多不少正好八十四個時辰才能練成,才被命名為‘九霄七日華’。”


    付惜景其實也有些震驚,但驚的更多的是:“這功法的確奇妙,緣何不多不少必須為整七日才能將內力化為無形無息,其中莫非有什麽更不為人知的關竅?”


    “這點瞿某就不知了,隻知我教前輩被宣風那個禽獸反複試驗,不知多久後才完成了一部成熟的心法。自然,那些首批練成的前輩們,都沒有活過第二日。”瞿將歌輕咬牙根說,“故而,有了這成功之例,九霄七日華第十式心法的正確性自然是不錯的。隻是無人知曉多少人為了這麽一部功法付出了生命——便是知道,那些虛偽的中原人,也不會為我神教之人歎惋罷。”


    在此之前,付惜景確實不知九霄七日華的問世還有這等前緣,不過從宣風當上重霄閣主後做的那些數不清的殺孽來看,他的確像是一個會將活生生的人當成實驗體研究內功心法的人。


    就像……如今的盛迎一派。


    眼見付惜景眸中並沒有對他們的同情,甚至還在有意掩飾著根本掩不下去的奚落,瞿將歌幹脆皺了眉不再看,偏過頭道:“事情已經說完了,明日在下便遣人將聖物呈與公子。”


    “你說隻有宣庭能除盡越逢桐姐姐體內的……神力,便是因為他的內力可以自由控製,即便在抽取神力之時會被同化,也不會將它們帶入自己體內,甚至完全可以做到在體外將真氣淨化?”


    瞿將歌隻能又轉了頭看向他:“不錯,不會為神力同化,正是九霄七日華的神之所在,也隻有九霄七日華所煉化的內力才能夠做到這一點。若是換了公子的……”他眯了眯眼,很是挑釁地將付惜景的上身打量了一遍:“隻怕剛一接觸神力便會得到神罰。”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夜深霜重,右使好走。”付惜景依然麵色溫和,但未起身,“右使所說的聖物,明日我會親自遣人去取。”


    瞿將歌點了點頭,剛一轉身就瞥見跪在外麵的越逢桐,臉色立刻沉了下去:“這小子當真是把瞿某嚇得不輕,一想到我教聖物是為他姐姐而出,瞿某竟有點不情願了。”


    付惜景合眸笑出了聲:“半個時辰了才送過來,估摸著已是把人折磨得不輕了罷。當初人是右使養的,也是右使給的,自然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了。”


    見南門疏一副不想再忍、就要上前打人的表情,念在這裏到底是三長老的地盤,瞿將歌隻能賠笑:“到底越家姐弟已是公子的人,瞿某身份低微怎好處置,出出氣泄泄火也就沒事了,還望公子寬恕。”


    確認瞿將歌已經出了若江院後,南門疏關上門,轉身就見已經走到外廳來的付惜景正在查看越逢桐的傷勢。那個死變態確然是故意折磨了他的,但也很有分寸,不見絲毫外傷。但越逢桐的麵色在發紫,就不知是因為魔氣影響還是中了暗毒。


    付惜景細看過後確認不是中毒,想必是瞿將歌察覺有刺客時就已下了死手,縱是越逢桐反應快也難免受傷。除了內傷之外還斷了幾根骨頭,應當是在被抓住之後瞿將歌讓人打斷的,不致命,卻也不能再拖了。


    大略確定完後,付惜景注意到還跪在地上的越逢桐似乎自始至終都沒出過一聲,頭一直很恭敬地垂著,臉上除了落的汗以外也沒有其他忍痛的表情。


    還記得他第一次見這個少年,就是看中了他明明稚嫩卻十分狠厲的眼神,僅一個眼神就讓他認定他必然是個可塑之才。那時他在一群教徒的毆打間掙紮著,目光一直緊緊地抓在同樣在受苦的小姑娘身上,明明不該再有力氣了,意識卻超越了身體的極限,直到最後都沒有倒下。


    少年在心裏將小姑娘看成了最重要且唯一重要的人,心甘情願地為她付出一切。故而在他暗示少年冒險潛進盛迎的地盤“刺殺”瞿將歌後,少年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即便誰心裏都清楚,此次刺殺隻是為了引得瞿將歌主動前來,但真的引他來了,卻是成功的可能性最低的結果。


    少年極有可能被當場殺死,甚至隻是被抓住了,瞿將歌也不一定會親自來若江院找他,而是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置了少年,他們這邊更沒有立場去要人,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彼時將越逢桐召來,簡單地說明了越溪橋被魔氣反噬的情況後,付惜景隻對他說了一句:“緩解的辦法可能在瞿將歌那裏,但我不能主動去找他要這個辦法,你可懂得?”


    想當初瞿將歌將那般姿容的小姑娘一直留到十四歲,又玩了場把戲讓他成為越家姐弟的救命恩人,就是算準了他會為那小姑娘的容貌所陷、情難自禁罷。瞿將歌算得的確不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陷阱他的確是已經實實在在地踩進去且無法脫身了,但這樣的事實隻有他自己和他信得過的人知道就好,其他人卻不行。


    就如南門所說,無論是在王都,還是在這七星教,他都是腹背受敵,絕不能有軟肋,便是有也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然越逢桐的心思比他想得要深沉得多,也或許是能夠預見這一點,才會央求他將小姑娘帶在身邊——從那時起,少年已然預見了他可能會對他的姐姐產生無法割舍的感情。


    所以他也無需瞞著越逢桐,更無需對少年指點過多,隻消簡單的一句話,越逢桐必然能明白他想要的是瞿將歌的主動。而要合情合理地驚動瞿將歌,就隻能由他這個看不慣姐姐受苦的弟弟去執行一場刺殺。


    辦法雖險,他們卻是幸運的,瞿將歌的確按照計劃中所想的來了,而且來得飛快。可與其說是幸運,不如說——


    瞿將歌也是在利用他,利用小姑娘。


    南門疏將越逢桐帶走療傷後,付惜景徹底沒了睡意,雖然身體很難受,但還是想再去看一看越溪橋。


    他換了個房間暫住,將小姑娘移到了他的房間休息,又讓下人重新將小姑娘的房間收拾好、換上新的床帳。穿好衣服後,他推開門,卻發現房內隱有燭火閃動,不知是什麽時候點燃的。


    若是早就燃起了,方才南門疏離開時定然會注意到,也會返迴來提醒他——那應該就是剛剛燃起了,隻是小姑娘應該早就已經清醒,聽到了他這屋中的動靜,想必也猜到了越逢桐受傷的事,卻一直忍著沒有出來。


    付惜景突然有些慌張,竟不知接下來該怎麽麵對她。雖然他是覺得越逢桐的心不踏實,更不是會被輕易掌控的人,因而動了除掉的心思,但至少現在還不至於如此。且他更是答應了小姑娘會對她的弟弟好,如今卻讓人受了重傷,怕是在他麵前一直溫順的她也會對他生氣。


    他以為越溪橋會在所有人離開之後出來找他,但房間內沒有動靜,她應該是知曉他在附近,因而特意在等著他。付惜景隻能先垂下頭作深唿吸,順了順胸口才進了門。


    外間沒有人,也是一片漆黑,光源在室內。走近才發現越溪橋搬了個繡墩放在床頭,將燭台放在那繡墩上,床帷束起,而她裹著寢衣側躺在床的最外側,就是在等著他。


    見他來了,她起身想要下床。付惜景趕忙走到床邊按住她的手,將枕頭豎起來倚在床頭,示意她就這樣靠著便好。


    燭火就在他們眼前亮著,兩人看得清彼此的麵孔,付惜景看得出她眉間的憂慮,越溪橋則是有些驚喜地發現他的麵具在暗夜裏的燭光下居然也能發出淡淡的光來,之前從未好好看過。


    但隨即她的小臉又落寞了,同時垂下頭:“逢桐因為我做了傻事罷。”若江院很大,但沒住幾個人,從早到晚都是十分安靜的,因此不久前一有生人進來她就清醒了。


    除了南門疏和逢桐,還有之前收留過他們姐弟的那個男人以及他的手下。縱然是在夜裏,縱然逢桐也走得像個正常人一樣,她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傷。再聯係一下會出現在這裏的瞿將歌,就能猜到前因後果。


    這是她停修魔功的兩個月來第一次遭到魔氣反噬,比最開始修煉魔功、承受不住魔氣那股詭異的力量時還要痛苦。她很難想象自己是怎麽撐過來的——她卻也不是完全靠著自己,如果沒有他用純淨的內力替她壓製魔氣,想必她都會痛死了罷。


    看著越溪橋眼中溘然出現的水光,付惜景隻覺心頭一緊,覺得自己該告訴她實情——是他示意越逢桐去刺殺瞿將歌來引蛇出洞的,是他讓她最重要的弟弟陷入了危險。


    他卻無法想象如果真的說了,她會氣到怎樣的地步,會不會因此恨他,或者……隻要他在她心裏的形象有一絲絲改變,他都不能接受。


    鬼使神差地,他也微微垂了頭不敢再看她,聲音故作冷靜:“……他的確很擔心你。”


    “那你還會罰他麽?”聽出他語氣中的一絲……歉疚?越溪橋忙抬起雙眼問道,“他已經受了重傷,你便是罰,能不能也緩一緩再罰?或者我可以代他領罰,我們本是一體的,不分彼此,自該有難同當。”


    原本他還在為說了謊話感到愧疚,下一瞬就被她的一句“一體”再次刺痛了心,緩緩抬頭,顰起眉看著她。


    越溪橋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縮著肩膀又往後挪了挪。


    付惜景見狀隻能放鬆神情,合了合眼,再抬眸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的柔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就算我舍得罰他,也不會舍得罰你,你這是在激我?”


    “自然不是,你不舍得,不舍得最好。”越溪橋慌忙道,老實地任他揉頭,“隻是原本你收我們姐弟就是為了要替你做事的,我們什麽都沒做成,剛來幾個月還又給你添了這麽多的麻煩,我……心裏很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就好好照顧自己。過兩日我雖不在你身邊,也會讓人盯著你按時喝藥。那些藥對你的身體都有好處,不許耍小聰明、說不喝就不喝了。”


    “我會的。”小姑娘連連點頭,“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乖乖喝藥,乖乖照顧自己,乖乖地等你迴來。”


    付惜景放鬆地笑了一下,給她掖了掖寢衣想讓她接著睡,又想起她已經睡了一整天,現在又十分精神,於是開口:“那你……”


    越溪橋看出了他的意思,為難道:“我不想睡了。”見他歎了口氣,大約還想著“我就知道”,便緊接著又說:“要是你能陪我躺在這裏,我也許就能睡著了。”


    時隔兩個月,付惜景已經不會輕易被她撩撥到臉紅心跳了,如今隻覺得她執著於想跟他睡覺的事很可笑,輕笑道:“陪你躺著,我就該睡不著了。”想起早上把她送過來時,為了讓她能安睡,他特意將床鋪間的香包拿走了。或許可以給她換個別的安神香,他也沒用過的,這樣就不至於讓她一躺在床上就胡思亂想。


    “就在這兒好好躺著,闔上眼睛什麽都不想,會睡著的。”他最後道。


    眼瞧著他對她的睡覺邀請拒絕得越來越熟練、估計以後都不會再心動了,越溪橋卻也沒脾氣,隻得失望地被他按著躺迴去,看著他一手拿起燭台一手提起繡墩將它們放歸原位、熄了燭火,又看著暗中他離去的背影,反複眨了眨眼睛才徹底合上。


    付惜景走出內室後又在外間停留了一會兒,深吸了口氣,手心貼在門的縫隙間。


    瞿將歌肯將那可以抑製魔氣的所謂“聖物”交給他不算什麽,但又刻意說明全天下隻有宣庭一人才能徹底消除越溪橋體內的魔氣,打的什麽鬼主意已是路人皆知。


    宣庭是什麽人,皞昭中原武林正派之首的掌門,當今武林排行榜上第五,正值盛年,無論武功還是名望都可以說是立於中原武林之巔的至尊。


    若要宣庭來替橋兒清除體內的魔氣,以宣庭的謹慎,無論他怎樣將橋兒偽裝成一個受魔教迫害的可憐人,宣庭都有辦法從頭查起,查到橋兒與七星教的聯係,甚至查都不查就直接將橋兒滅口,而不是好心去救她。


    且若非事先了解魔氣這種古怪的東西,縱然有九霄七日華傍身,也保不準會一同被侵蝕。


    瞿將歌變相慫恿他將橋兒送到重霄閣去,自然是為了算計宣庭,無論能否算計成功,橋兒都不可能平安迴到他身邊。


    雖然有那個聖物,但顯然那東西也是有限製的,也許時間長了就會失效,過不了多久橋兒依然要承受魔氣反噬的痛楚——她身體裏的魔氣必須除盡,必須要借宣庭之手還他一個健康正常的小姑娘。


    可為了她的安全,又不能直接將她送到重霄閣……怎麽辦,怎麽辦。


    他也不知那一夜裏腦海中充斥了多少句“怎麽辦”,更是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無助過,卻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一個難得令他意識到“不可割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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