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桓說擄走他女兒的人與他約定的地點在遠郊一塊標有“聶虎寨”的木牌旁邊,隻要在明日之前到就可以。他們的人就在附近,且這片地方人煙極少,隻要有人靠近就能發現。


    越溪橋很震驚,現在的山賊都已經如此明目張膽地將據點的所在暴露給別人看了嗎?就算不懼武林人士,也該防範一下官府的人啊。


    須桓卻說其實那個看似指明方位的路牌以前並不存在,明顯是有人新放到路邊的。至於為了什麽,自然就是為了掩飾真正的據點所在。而且這個聶虎寨或許都不存在,至少商州本地絕不會有這麽個山賊團夥。


    須桓的家宅防衛還是足夠的,他的女兒被擄走時,防衛也並沒有破掉,施用輕功翻牆入宅不可能不被發現,若要偷偷劫走須家的小主人,隻可能是原本就在須家做事的人,甚至是小女孩比較信任的身邊人。


    作為館主,須桓並不需要一直待在行如客館,所以在家陪伴女兒的時候很多。而昨天午後正是因為客館內出了不得不讓他親自去解決的問題,他才耽誤了一會兒,結果一迴家就發現女兒不見了,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張字條。


    那個時候,女兒早該睡下了,房間外會有人守夜。可守夜的侍女都在,小主人卻莫名其妙地不見了——這已經不是是否計較下人們失職之罪的問題,而是要排查清楚她們之中是否有同外人勾結的白眼狼了。


    “這些放在身邊的人底子很幹淨,甚至很多都是須某曾經救助過的人。”比如無依無靠、賣身葬父這一類,“所以能完全放心將小女交給她們。”


    越溪橋雖然想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信任”,最終卻隻是挽出了苦笑。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她都相信這世間的善良之人必然比邪惡之人多,即便彼此毫無血緣關係,隻是陌生人,也值得信任。


    後來想想,那其實是付惜景對她說過的話。多年前他這樣同她說是為什麽來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於他會如此嚴厲地對她說這樣的話?


    她隻覺得頭越來越沉,靠著車廂閉上了眼睛。


    “越姑娘,不要睡。”須桓突然開口,“須某已經有意讓人將車駕得慢一些了,也給水鏡軒的人留了記號,拖延時間等伏軒主的人過來。他最有可能會派了解你的人來,你要隨時保持清醒,才有機會與同門聯絡。”


    話雖如此,她卻真的很難受。而且,如果那狗男人是一路跟著他們的馬車過來的話,就是留記號也會被消去,這種事隻能當個安慰而已。


    馬車的確行了很久,雖然她沒有來過遠郊,但也不至於走了將近兩個時辰。駕車的人提醒說“找到聶虎寨了”時她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心砰砰地跳,都不敢掀開簾子往外看一看。


    須桓讓她先坐在裏麵,自己下了車。如今已過申時,熱度已經開始散去,周遭有草有樹更容易散熱。


    寫著“聶虎寨”的路牌很低,但被插在了一個坡上,對於他們來說是上坡,很陡,馬車顯然走不上去。周圍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據點存在的地方,甚至一個小小的茶攤都沒有。


    車內的越溪橋深深吸了口氣,掀開門簾走了下來。須桓見狀皺了眉,她卻說:“他們要的是我,不見到我本人自然不會輕易現身。”


    她摸了摸固定發髻的步搖,這是付惜景給她買的,專挑了尾部不那麽尖的步搖買,以她的力氣捅人也捅不死。原本還想著,如果須桓在出發之前就將一切告訴她,她就提前備著一把刀,等那狗男人出現後就一刀捅死他。


    但她還是將步搖拔了下來,放入袖中以防萬一。


    走到須桓身旁,她抬頭望向麵前的這個上坡,不知為何覺得這個陡坡很是詭異。一路過來都那麽平,就算有坡也顯得很自然,它真的……太突兀了。


    她轉身看了看後麵,草很茂密,樹很稀疏,一半繁盛一半荒涼,也讓她更加確信這件事絕不會和付惜景無關——這麽明顯的幻境,魔教之人輕易就能做出來。


    須桓並不會武功所以不懂,她到底也曾勉強被稱為過高手,且本就與魔教之人接觸過多,所以很敏感。魔功幻境可以說是七星教最簡單的魔功之一了,因為幻境這種陣法稍微厲害一點的武者都能做出來,所以不算什麽逆天的功法,人人可修煉,也不會傷身。


    越溪橋歎了口氣,剛想跟須桓說“咱們入幻境了,不過可以暴力破解,不如你讓車夫把馬車給摔了看看能不能破”,就被不知從何來的光閃到了眼睛。


    那光隻出現了短短一瞬,睜開雙眼時眼前已不再是方才那個陡坡。一路平坦,一望無際,看著才讓人覺得舒服。


    滿地的草也變得同樹一樣疏落,這才正常。


    越溪橋沒有疑惑這幻境究竟是如何破的,隻是在見到前方不遠處走來的兩個男子時立刻僵在了原地。


    兩個人身上都沒有武器,其中一個稍矮一些的男子抱著一個昏睡的小女孩——就是這個人,她似乎在哪裏見過,而且隻覺渾身發寒,仿佛一見就會想起什麽可怕的事。


    的確是很可怕的事,是令人絕望的事,所以這個人——


    須桓在看清他們懷中小女孩的模樣時微微垂了頭,兀地攥緊了拳,身體在發抖。


    越溪橋看向他,不可置信地問:“真的是他們帶走了你的女兒?”


    須桓咬了咬唇:“是……”


    話未說完,沒抱孩子的男人就掠到了他們眼前,越溪橋嚇得差點摔倒,被須桓扶了一把,才不至於再次在他們麵前丟臉。


    是,再次——


    “這,這也太好看了叭,就這才第三?明顯是風月使的排名不夠真實了。”那男子滿麵笑容、眯著眼在她的臉上細細打量,還刻意舔了舔唇,“我不服,越姑娘,你跟了我,我保你第一怎麽樣?”


    後麵那個因為抱著孩子,也不敢快走,隻是有些好笑:“你可沒有那個麵子。想當年半個江湖都唿籲瓊華樓更改美人榜、將咱們夫人排上榜首,人家錦玉軒都不畏壓力、死活不改。你以為你是誰。”


    “那是因為夫人的臉本就不能上榜,瓊華樓又不能扭曲事實。”前頭的男子笑眯眯地抱著手臂說,雖然一直在盯著她,眼神卻並不下流,“可越姑娘是真真正正的大美人,隻因一個妓人的身份就屈居第三,屬實不公。”


    “僅僅如此?”後頭的男子終於走到了另一個身旁,將小女孩往上抱了抱,也看向她道,“天下人都不曾以為越姑娘的妓人身份是什麽恥辱,瓊華樓又如何會自輕自賤?在我看來還是姑娘自己的心智出了問題,好人不做,偏要去助紂為虐、甘願成為魔徒。”


    他說著,見越溪橋的臉色有了更明顯的變化,突然愣了一下,語氣稍稍溫和了一些:“怕是越姑娘早已忘了我了,那就正式同姑娘打個招唿罷,在下重霄閣習若夜。”說完用胳膊肘戳了戳旁邊男子的腰。


    那男子極是不情願地瞥了一眼不遠處寫著“聶虎寨”的路牌,合上眸歎了口氣說:“重霄閣聶拂素。”


    重霄閣鳳凰總榭的十大高手中,第三高手聶拂素在武林榜上位列第三十八,第十高手習若夜位列第八十五。按理說,十大高手的任意兩個都不會在一起出任務,更何況習若夜本身就……


    聽到聶拂素的名字,越溪橋一懵,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是聶虎寨的人?”


    聶拂素被噎住了,剛想說話就被習若夜踩了一腳。


    “兩年前,在下曾親眼見過越姑娘最狼狽的樣子,姑娘自然不會願意記得在下。”習若夜直接轉了語鋒,眸光漸漸犀利,“隻是姑娘自己都已經為當初的行為承受了最大的代價,怎麽還是不長記性,又同魔教的人混在一起了?”


    兩年前正是她被重霄閣主廢去武功、毀掉經脈的時候,習若夜作為閣主的近侍之一,自然是親眼見識過的。


    是啊,天下人都知道鳳凰榭的高手習若燭和習若夜乃是宣?閣主的近侍,隻會隨著閣主外出而離開總榭,如今怎麽會——


    越溪橋沒有說話,神情卻是越來越恐懼。習若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一聲:“姑娘是不是覺得在下出現在商州很是奇怪?”


    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習若夜接著道:“一個月前,閣主將在下和在下的哥哥從身邊換了下來,至於換成了誰……”


    “得了,你怎麽這麽不懂得憐香惜玉,我來說。”聶拂素輕輕推了習若夜一下讓他好好看孩子,對越溪橋溫和地道,“越姑娘,現如今離我們閣主最近的,除了那個沈離瀟,就隻有逢桐了——他代替了那兩小隻的位置,可以隨時跟在閣主身邊,也就是可以任閣主為所欲為。”


    他又聳起了肩:“原本閣主沒什麽意思,隻是覺得逢桐是個可塑之才,日後更能夠委以重任。雖然越姑娘當年做出那等不堪之事,看在逢桐和伏軒主的麵子上,閣主也沒有同姑娘計較到底,更以為姑娘日後會改過自新,怎想我們倆不過是路過商州就聽到了姑娘被拐跑的消息,調查了一下才發現姑娘竟是自願跟魔教之人走的?”


    “逢桐的麵子,他也配?”習若夜溘然冷聲道,“當年有七星教的魔徒暗中潛伏進鳳凰榭,若不是逢桐將夫人的事透露給了那魔徒,魔教的二長老盛迎也不會知道夫人的身份、易容換貌潛入歸元穀將夫人害死了。”


    越溪橋頓覺晴天霹靂,不自覺地上前一步,大聲道:“不可能,逢桐他絕對不會背叛重霄閣,他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不可能?他自己都已經承認了,說是為了你才不得不這樣做的。”習若夜的目光越來越寒,“真是荒唐,就憑你也配與我們夫人相提並論,一個甘願淪為魔教傀儡的中原人,也配活在中原接受天下武林人士的景仰?越溪橋,自始至終你也就隻有這張臉能看而已,事實上敗絮其中,不過是個肮髒不堪的人偶罷了。”


    越溪橋的麵色越發慘白,既想要上前為越逢桐爭辯,又被他的語氣震住、遲疑地想要後退。


    頓了頓,習若夜接著說:“逢桐到底是個奇才,閣主不忍殺他,但又不能不泄出此恨。既然姑娘自己撞了上來,不如隨我等迴去任憑閣主處置。興許閣主處置了你,就不會再牽連逢桐了。”


    越溪橋立馬抬了頭,像是抓住了希望:“我可以任宣閣主隨意處置,隻要不傷害逢桐,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聶拂素與習若夜對視一眼,咳了一咳後又心疼道:“越姑娘,雖然我們閣主處事不會計較男女、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但近年來對我們這些忠心耿耿的下屬極好,那必然也會愛屋及烏、善待我們的家眷。不如你嫁給我做媳婦,這樣一來你的生活也穩定了,我們閣主也不會再想著怎麽著你,豈不是兩全其美。”


    說完他還又強調了一句“聶某仰慕姑娘許久了”,越溪橋不免奇怪,想了想還是低頭道:“……妾身早已不是完璧,配不上公子,隻願任宣閣主泄恨。”


    “姑娘說這話就顯得在下是個膚淺的男人了,有一說一,在下的身體可絕對……”聶拂素溘然停住,麵色驟變,“閃開!”


    越溪橋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握住肩膀帶到了身邊。聶拂素的速度很快,轉眼間就將她護在了身後,抬頭卻見那個方才抽刀出來的車夫劫持的居然是須桓。


    車夫戴著鬥笠,一直就站在馬車旁邊根本不引人注目,方才不知從何處抽出了一把刀來直直地奔向前方,聶拂素以為他是衝著越溪橋去的,誰想他的目標是站在越溪橋身後的須館主。


    須桓不會武功,手上更沒有多餘的東西,被挾持在一個武者手中根本反抗不得。他顯然也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意識到又是自己身邊的人出了問題後隻是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絕望。


    習若夜皺了皺眉,抱著小女孩上前一步,正好走到被聶拂素護在身後的越溪橋身邊。


    越溪橋見那車夫的麵容很是猙獰,正一隻手扼住須桓的脖子,一隻手握著刀放在他的頸項處,咬著牙打量了聶拂素和習若夜一眼,很快對上她的目光道:“越姑娘,我們不過是想要你而已,可沒想招惹重霄閣的人,你自己過來,我就把須館主放了。”


    “你這是找死呢?”沒等越溪橋開口,聶拂素就抱起手臂冷笑著看著他,“在你耶耶麵前動手抓人,取個山寨名還取個跟你耶耶一樣的姓,嫌命太長就自斷命根啊。”


    習若夜也輕輕笑了:“你都是他們耶耶了,他們不跟你姓跟誰姓?”


    車夫用力啐了一口,刀刃離須桓的頸項更近了些,咬牙切齒道:“堂堂正派人士卻殺人如麻,你們既殺了我兄弟,那就誰都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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