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前,付惜景帶越溪橋離開水鏡軒時天還沒有完全亮,宵禁雖解了,街上卻尚無行人,不容易被發現蹤跡。


    秦妝和安意著就在水鏡軒附近待了一晚上,直到看見付惜景安然無恙才徹底放下心來。


    付惜景尚未走近,安意著就戳了戳身旁人的胳膊,假裝竊竊私語:“你看我說得沒錯罷,待到現在才肯迴來必然是沉浸在溫柔鄉裏頭無法自拔了,你居然還能想出那小美人成功暗殺了公子的情況。”


    秦妝皺著眉看著付惜景抱著懷中的女子慢慢走來,但也配合著說:“是我不好,公子即便舍不得殺她,也總不至於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所傷。”


    付惜景走到近旁時,二人已經將他調侃了好幾個迴合,他隻當沒聽見,淡淡道:“伏依依那邊很快會發現她的失蹤,別再嬉皮笑臉了,迴‘行如’去。”


    “行如”是他們所住客館的名字,也是商州最大最有名的客館之一。估計水鏡軒那邊會料想帶走越溪橋的人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住在這麽顯眼的客館裏,如此安排倒是能更好地掩人耳目。


    他一說完,安意著就收迴了麵上不正經的神情。秦妝微微蹙眉看了看他懷中女子沉睡時的眉眼,表情更是凝重:“不知是什麽變故讓公子改變了主意,按照我們之前所商定的,這個女子此時此刻應已神滅形消了才是。”


    “愚蠢。”沒等付惜景迴答,安意著又忍不住開始調侃,“公子說讓司闌也跟著過來的時候你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隻可憐那丫頭一臉興奮又謹慎的樣子,還以為是自己表現好了才能跟著公子出來,誰成想到頭來竟成了這位小美人的‘丫鬟’。”


    “再多半句,你這口中的一半牙齒我留著也無用了。”他微微垂眸,沉聲說,“滾前邊去。”


    安意著先跑了,秦妝則跟在他身旁,邊走邊看著十分小心地抱著懷中美人的樣子,又皺了眉說:“公子是已然確定了,這女子與中原幾個正派再無瓜葛了麽。”


    “如若不將人看在身邊,又如何能確認。”付惜景如此道,“無論有是沒有,隻要她這個人好好地在我眼下待著,有何沒有都無甚區別。”頓了頓卻說:“不妨祈禱最好是有。”


    “若真如此,公子便是引狼入室。”秦妝搖了搖頭,“即便她沒有武功,更是孤身一人,也不能完全斷定就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子,不會掀起軒然大波來。”


    “秦妝,無論對她還是對我,有都比沒有要好得多。”付惜景溘然輕笑,“便是做最壞的打算,她不僅同正派勾結,更是武藝高強,甚至在教中還有內應——如此,就應付不得了?”


    “我等自然不會放鬆警惕,若此事成實,更不會手下留情。”秦妝合了眼,“隻希望到最後成為我們的阻礙的,不會是公子。”


    付惜景想是真的詫異,腳步都停了,偏頭看向他:“我?”


    秦妝也跟著停下,看向他懷中的女子。一個尚在睡夢之中還能擁有奪人心魄之姿容的美人,足以讓無數男人為之奔走眼紅,舍棄大業,同醉春風。


    他這一眼就完全說明了問題,付惜景也垂眸看了看懷中的美人,不由輕哂:“一時半會兒離不開倒是真的。你若也親身去試一試就會明白,這世上的諸般‘墮落’,不是你本心不願,就不會成真的。”


    他也沒再多說,繼續跟著安意著的背影往前走了。秦妝慢了幾步,突然停在原地,默默看向走在前麵的他們。


    倘若付惜景方才為了證明自己並未對那個妓人動心而把人交到他手上,倒是有些此地無銀的意思。如今泰然處之、安然自若,才是真的不曾動心的表征。


    秦妝稍稍鬆了口氣,提步追了上去。


    ……


    果然司闌會高興是不可能的,怨氣在看見付惜景懷中女人的第一眼時就不知不覺地鋪了滿麵。付惜景隻當沒看見,照常吩咐說:“先給她換身衣服。”


    時辰尚早,客館一類的也未到正式經營的時候,隻能走窗。一行人算上越溪橋共是五人,三間房。付惜景將人先放到自己房中,才去了安意著和秦妝的那間。


    彼時司闌也在,聽完他的指示後難得沒有立刻去做,反而有些陰陽怪氣:“屬下以為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去買些浣花草迴來,熬成湯藥後立刻給那越小姐服下。”


    付惜景輕輕挑眉:“浣花草?”


    “能避女子身孕的草藥都可稱之為浣花草。如今宵禁方解,去哪裏尋藥商?公子你若早說會將她帶迴來,我昨日不就可以備下了麽。”


    付惜景似乎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倒是安意著又彎了彎眼睛,湊到司闌身邊:“嗯哼,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對這些事情了解得這麽清楚。公子也沒個通房妾室啊,你做這些難不成是為了以後給自己用的?”話音剛落左頰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司闌甩著拳頭瞪了幾乎是被打飛出去的安意著一眼,最後轉向付惜景:“我不知道公子是真不曉得這些事還是故意為之,但公子必須要記住的是,無論婚後如何,公子的第一雙兒女,他們的母親隻能是世子妃,是未來的王後。”


    司闌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房間,先去給越溪橋換衣裳。秦妝和安意著相互對視了一眼後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一句話也沒說的付惜景,後者又開始嬉皮笑臉:“王後娘娘的親信就是厲害,別看司闌平時對公子唯唯諾諾言聽計從一臉崇拜的樣子,一旦涉及到王室尊嚴,卻能指著公子的鼻子教訓。不知我和秦妝何時能有這樣的殊榮嗷。”


    付惜景輕笑一聲,微微垂了眸:“倒不完全是她是母親的人的緣故,司闌本身自帶威懾力,每次訓我也都能讓我覺得自己是真的理虧。”


    司闌一直沒有迴來,大約是給越溪橋換完衣服後直接離開了客館去尋浣花草,在親眼看著她將藥喝下去之前八成是不會迴來了。付惜景特意迴房去看了一眼,見已經換了身衣裳的她還在安睡,便又放心地去了隔壁房間。


    秦妝正低聲和安意著商量著什麽,見他迴來了便起身說:“方才我們兩個想出了一計,如果公子覺得可行,我們就開始準備。”


    付惜景的眸光暗了下去,點點頭:“說罷。”


    “既然小美人算是被公子強行帶出來的,那她本人定然是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水鏡軒的嘍。”安意著先道,“倘若她有機會離開公子身邊,是不是會好好地抓住這個機會一走了之?”


    “嗯,若她所說的都是真心話,自然是會找機會逃跑的。”他說,突然抬眸直視安意著,“改一下你的稱唿。”


    “稱唿?”安意著一愣,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改什麽稱唿?‘世子’?”


    秦妝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無論那女子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底細,如今都算是公子的人,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不可隨意亂叫。”


    安意著眨眨眼,清了清嗓子說:“姓越是罷,越姑娘?可她到底是個妓人,叫姑娘不太合適罷。我聽司闌好像是叫她小姐,那咱們也這麽叫?”


    秦妝懶得管他這個,繼續同付惜景道:“‘若’是什麽意思,公子還聽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麽?”


    付惜景微微低了頭:“真假與否的確不好說,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賭氣。”


    “那公子等下不妨再去試探一番。”秦妝很快道,“如果公子能溫柔地交付‘真心’,想必越小姐即使有氣也不會一直氣下去。公子好話好說,再套一套她的話,如果她仍然堅定地說不想跟公子走,便可施計一試了。”


    安意著突然笑出聲:“真有意思,隻對付那麽個弱女子,竟還得公子親自去出賣色相。”又聳了聳肩:“不過也不虧就是。”


    付惜景瞥了他一眼,也懶得斥責什麽了,又問秦妝道:“什麽計策?”


    “很簡單,如果她嘴上說想迴水鏡軒,同時心裏也這麽想的話,此時此刻若有人提出要帶她逃走,她定然是不會拒絕的。”安意著先接了話,笑得也越發深沉,“可若她隻是在裝樣子,隻是想讓我們以為她別無所圖,就定然是不肯離開的,因為她的目的就是要跟在公子身邊,想辦法打入教內探聽情報啊。”


    尤其在付惜景告訴她自己“千麵君”的身份後,誰不會覺得這樣一個身份著實是打探七星教內部高層絕密的絕佳渠道呢。如果越溪橋真的是正派的臥底,自然不會想離開他。


    付惜景思慮片刻後緩緩點了頭:“帶她走的那個人,可想好如何安排了?”


    安意著繼續笑嘻嘻地:“咱們如今下榻的這家行如客館可是商州人流聚集和情報交換的好地方,無論眼線還是值得交易的信息都不比水鏡軒少。且這家的老板與伏依依是生意上的好友,又怎麽會沒見過越小姐呢。”


    秦妝接著說:“隻要我們稍微露個破綻給這間客館內部的人,他們定然能猜到越小姐被藏在了這裏,甚至能猜出我們身份。不過為了保證越小姐的安全,他們不會貿然行動,若還有私心,更不會將此事明明白白地告訴伏依依,隻會偷偷前來與她聯係,順勢帶她離開。”


    付惜景不知在想什麽,倒是突然沉默了。秦妝示意安意著叫人上茶,補充道:“等下司闌迴來,必然也會帶迴‘水鏡軒頭牌失蹤’的消息,以越小姐在商州——應該說以她在整個中原的聲望,想必不過幾個時辰就足以掀起尋人的風潮,而這幾日定然會將整個商州查個底朝天。


    “可他們之中,又有多少是真心希望她迴到水鏡軒,而不是將她據為己有的?所以公子根本無需擔心行如的人會真的將越小姐的所在如實告訴伏依依。”


    秦妝頓了頓,手指捏住下巴再一沉吟道:“就是做最壞的打算,即使他們沒有私心,讓伏依依知道了越小姐就在此處也無妨。如果他就是越小姐背後的人,或是知道些什麽,便隻會表麵做做樣子,不會真的救人的。


    “縱使他真心想救,還是我方才說的那句話,為了越小姐的安全,任何人都不會貿然行動。我們早已安排好了離開河清的行程,全身而退不是問題。”


    付惜景輕輕吸了口氣,不再猶豫:“就按你的意思辦。”


    秦妝看了看覆在他臉上的麵具,覺得有這東西在實在難以看出他的心思,可即便是沒有這東西也不好看出他在想什麽,於是試探道:“如果越小姐真的不抱有其他目的,有這樣的美人在公子身邊服侍,也是件好事。”


    付惜景突然笑了,大約覺得他的話甚是有意思:“隻過了這一關,也不代表她完全清白。不妨說如果沒有中這一計,說明她是變得更厲害也更讓人難以猜透了,我應當更加害怕和忌憚才是。”


    秦妝也彎了彎唇,難得露出了笑容:“公子能如此思慮,更是件好事。”


    不一會兒安意著端茶進屋,前腳剛邁入,後腳司闌也跟著走了進來。付惜景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慢慢端起了茶杯。


    秦妝先問道:“如何,現在大街小巷是不是都知道水鏡軒的頭牌美人失蹤了?”


    “意料之中的事,無需多費口舌。”司闌直接看向了付惜景,表情有些凝重,“倒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公子你應當知道一下。”


    杯沿就停在唇邊,付惜景本沒有在意她接下來要說什麽,剛要飲茶就聽她道:“我方才去給越小姐送藥,她說她幾年前就墮過一次胎,那之後又時常服毒,現如今已然無法再生育了。”


    就不知是杯子突然變燙還是他自己受了驚,整個茶杯都翻倒在了衣袍上,茶水灑了一身。


    他倒是不慌不忙,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將茶杯拾起來放迴到桌上,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被打濕的衣服。


    見他手都被燙紅了,也知此時此刻他肯定不願意任何人上前礙手礙腳,三個人就沒有一個上前去幫忙。


    安意著咳了一聲,先道:“我的天,世子的孩子都敢墮掉,還是在幾年前的時候。越小姐那時不是還對公子死心塌地愛得深沉麽,怎麽就沒想過用這個孩子威脅公子給她名分?”雖然她當年並不知道付惜景的身份,卻也知道他在教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啊。


    所以那個時候,即便她還真心喜歡他,也還是認定他不會給她名分,或者說是從來沒想過讓他給一個名分,才連說都不同他說一聲,直接墮了胎。


    秦妝則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聽說妓館的小姐們都會長期服食微量的水銀和砒霜,才能留下一副永遠無法生育的體質。這下縱使越小姐清清白白,縱使公子也真心待她、給她名分,公子與她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司闌沒再說什麽,隻是瞧著付惜景看似泰然自若的樣子緩緩合眼搖頭。


    “無妨,現在知曉此事,正是合適的時機。”即便沒有看三個人的表情,付惜景也能猜出他們在顧慮什麽,沒再管衣服直接走了,“我先去看她。”


    時隔多年才知曉兩人曾經有過一個孩子,才知曉她當年失去孩子的痛苦,遺憾、愧疚、心痛和想要彌補的感情盡數湧上心頭,如此便足夠“真實”,也足夠得到她的真實了罷。


    秦妝又笑了笑,突然高聲問道:“那公子,方才所說的計劃?”


    “照舊。”他留下一句話,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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