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狅無法再次移動自己的身體。


    他就像一灘爛泥般粘在了床榻上,除了用沙啞的嗓音勉強發號施令,什麽也做不了。


    宛如一個提前衰老的廢物,連如廁這樣簡單的小事,也得讓人幫忙。


    祁狅以為自己會哭。


    然後良久過去,他仍在艱難地幹嚎。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沿著脊髓蔓延至尾骨,驀地,一道熱流從他兩胯之間流淌而出,頃刻間濡濕了下裳與褥子。


    祁狅呆怔地躺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他竟然失禁了。


    原本還信誓旦旦地說失明並沒有多麽可怕,以他的堅強和毅力定然能克服這困難。


    卻沒想到這麽快,就再一次遭受到了更大的打擊。


    不,不可以!


    他絕不能夠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祁狅緊咬著後槽牙,試圖用雙手把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


    至少,至少讓他自己坐起來,脫掉尿濕的褲子,把這條沾滿了汙穢的褥子毀屍滅跡。


    “殿下,暗衛丁迴來了,他……”剛巧進門來的暗衛乙愣在當場,話戛然而止。


    祁狅羞憤欲死,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但剛才他已經耗費了大量的力氣,這會兒是真的動彈不得了。


    暗衛乙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但又不能就這麽放著太子不管,一時進退兩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祁狅自己打破了沉寂,麵如死灰道:“既然你來了,就幫孤清理一下吧。你發誓,這件事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實在是沒臉再讓第二個人看到了。


    暗衛乙趕忙發了個毒誓,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祁狅抱起來放在旁邊幹燥的地方,又手忙腳亂地幫他換掉褲子和褥子。


    做完這些之後,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要不得善終了。


    看到了太子這樣不堪的一麵,今後但凡有一點過錯,就有可能被滅口。


    好在是祁狅的注意力很快被門外的暗衛丁吸引了過去。


    在確認自己身上沒有尿味之後,把他喊了進來。


    暗衛丁嗅覺靈敏,一進屋就聳了聳鼻尖,瞬間麵露驚詫。


    暗衛乙趕忙對他使了個眼色,無聲地對他做了幾個嘴型,他才強壓下心頭的震驚,抬腳上前。


    “殿下,有個壞消息。”


    祁狅自嘲地冷笑:“還能有什麽消息能比現在更糟?說吧,孤撐得住。”


    暗衛丁無奈地在心裏歎息,要不是因為此事非常重要,他實在不忍心讓祁狅脆弱的心靈雪上加霜。


    “屬下急匆匆趕到普陀寺,本想請佛子給您換個溫和些的方子,但那裏的主持卻說,就在您離去之後不久,稱心便帶著他的徒弟走了。幸好屬下有先見之明,把皇……的屍體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否則就會發現了。”


    “走了?去了哪裏?”祁狅心頭一跳,登時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你的意思是,稱心他跑了?”


    “對!不然怎麽會這麽巧?即便是雲遊四方也沒有這麽著急的!”


    暗衛丁從一開始就覺得稱心別有所圖,但他一不為財,二不為權,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祁狅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依稀看到過稱心的模樣,的確是個滄桑的老者,眼神雖然有些奇怪,但總的來說並無破綻。


    “你派人去追了嗎?”


    “當然,屬下已經派了腳程最快的暗衛去追了,希望能追得上吧。”


    暗衛丁現在最擔心的是祁狅的身體。


    誰也不知道稱心當晚到底對祁狅做了什麽,小公子確實是救活了,可皇上……太子也……


    萬一走漏出風聲,整個南祁都會掀起驚濤駭浪。


    “謹慎起見,屬下建議把普陀寺的僧眾都給殺了。”


    “不可。”祁狅的臉色蒼白如紙,說話越來越沒有力氣:“要是讓公主知道了,一定會誤以為孤故意殺人滅口,到那時就更解釋不清了。”


    “你們隻需要警告,不讓他們亂說話便好。咳,咳咳……”


    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暗衛丁聽得心中更加焦慮。


    “殿下,還是讓屬下去請太醫來吧!稱心的藥不能再用,但如果就這麽拖下去,您怕是撐不到登基的那天啊。”


    祁狅喘了口氣道:“不能請太醫,每個太醫背後都有士族的影子……孤不想冒險……你就去城中最好的藥廬,請個郎中吧。”


    其實他更希望奚嬈來給他看病。


    但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他掐斷了。


    他不想奚嬈看到自己如今的這副模樣,狼狽、淒慘,宛如一個廢物。


    就像是故意在博取同情,希望她能看在他悲慘如斯的份上,施舍一點憐愛。


    祁狅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麽做。


    但如狂的思念又使他百爪撓心,非常想要看一看奚嬈。


    哪怕隻是離得她近一點,也好。


    “孤的書房……修繕好了嗎?”暗衛丁走後,他低聲詢問暗衛乙。


    暗衛乙對此事並未關注,隻能去問地牢裏的家令丞,並且帶來了審訊後的消息。


    “書房修好了,太子想去隨時可以去,家令丞剛剛招認了,供出了幾個地點,眠夫人果然一直在暗中轉移東宮財物,屬下已經派人去暗中查抄。”


    祁狅對此不想再發表任何看法,隻等他身體恢複得好些,再正式處置柳眠。


    暗衛丁把一名郎中悄然綁了過來,蒙住了他的眼睛,讓他不知道是在給誰看病,卻一直用匕首抵著他的後背心口,警告他不得耍滑頭。


    這郎中是個鎮靜的,隱約感覺到祁狅身份尊貴而特殊,給他把脈後忍不住連聲驚唿:


    “天呐,先生可是被歹人剜去了雙眼?哎喲,怎麽還放了這麽多的血?嘶,完了完了,那歹人還給您下了一種慢性毒藥!”


    暗衛丁邊聽邊攥起手裏的刀,那個稱心,果然居心叵測!


    “那你能治麽?不拘用什麽藥,你隻管說有沒有辦法。”


    郎中愁眉苦臉道:“小的不才,隻能幫這位先生固本培元,恢複些元氣。外傷可以慢慢恢複,但這體內的慢性毒藥卻十分棘手,我沒有把握。”


    暗衛丁的心涼了半截。


    “那你告訴我,放眼整個交州城,誰能有把握?”


    郎中搖頭道:“不知道,或許護國公主能夠一試,但那些士族貴人都排著隊等她解蛇毒呢,什麽時候才輪得上你們?”


    “這毒藥倒也不至於致命,就是會使人不斷虛弱,長此以往,恐怕……再也無法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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