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山莊。


    時間到了下午五點多。上午繁忙的魚市已經收了,港口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


    車開不進去了,叢霓下了車,握著手機繼續往前走。


    穿過一個小巷子,突然到了港口。


    一大片金黃色的海就這樣出現在她的麵前。


    有些地方的海是孤獨的,荒無人煙的,就像灰蒙蒙的天空一樣,是了無生趣的,但是這裏的海不一樣。夕陽的餘輝灑在海麵上,黃澄澄一片,數不清的亮點在海上跳動著,連天邊的雲彩都是粉紫色的,美不勝收。


    叢霓隻欣賞了兩秒,就不得不收起了心思。


    因為景色雖美,人卻不怎麽友善。看她一個陌生女人出現,剛才還沒有人影的船上,陸陸續續地從船艙內走出來幾個光著膀子的大男人。


    看向叢霓的眼神有警惕,也有調戲。


    叢霓渾身發緊,趕緊停住腳步,略一思考,將手機抬到耳邊,裝作在通話的樣子,“喂,哥,你不是說帶我出海玩的麽?你到哪了?我已經到了……嗯,嗯……你其他朋友也到了吧?”


    “好,那我在這等你們。”


    她將手機從耳旁,按出一個報警電話拿在手裏。


    那幾個男人聽她這麽說,紛紛散去,隻留一兩個還在不遠處看著她。叢霓很緊張,連站在岸上的腳都是麻的,但是麵上還是裝作鎮定自若。


    剛才那些漁民的表現很奇怪,不像是在正經做事的樣子。剛剛餘琳在電話裏說,洪博溫想從這裏送他和兒子離開,想必這裏除了捕魚,還做其他的勾當。


    她一個陌生的女人出現在這裏,而且身邊沒有引路人,自然是引人懷疑,擔心她會斷人財路。


    叢霓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成年男人的力量差距,暗歎如果真的起衝突,她的確很難全身而退,準備離開。


    轉身的時候,餘光掃到旁邊的台階,叢霓頓時停住了。


    不遠處,有三個年紀不同的男人走著。最前麵的是一個漁民裝扮,黝黑的皮膚露在外麵,跟在中間低著頭的是一個染著黃毛的年輕男人,正弓著背緊緊跟著前麵的人,驚弓之鳥般受驚,最後麵的那個人深深地吸引了叢霓的注意力。


    他年紀不輕,頭發黑白相間,背彎著看不出模樣。要說有什麽特殊的,他似乎兩隻腿不一樣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叢霓就是從這一瘸一拐中認出洪伯的。


    因為這腿就是因為她汪家摔斷的。


    很多年之前,洪博溫就跟著汪啟山了,先是做司機,後來因為機靈、牢靠,做了汪家的管家。


    那時候明妍還小,正是調皮的時候,有一年她放風箏,一不小心把風箏掛在了院子裏的梧桐樹上了。洪伯哄她,說再給她買一個,不哭了,不哭了,但是明妍不依,哭著喊著要自己的風箏。


    洪伯沒辦法,隻能自己爬上樹去取,一不小心從上麵摔了下來,把一隻腿摔倒了,後麵即便治好了,終身落了個殘疾的毛病。


    汪啟山因為大怒,把叢霓關在房間裏禁閉一個月。洪博溫迴來之後,依舊是步行不穩。


    叢霓站在他旁邊心疼地直落淚,小小的人都快被愧疚壓垮了,倒是洪伯反倒是安慰她,小小姐別哭,洪伯這不是好好的嘛,後麵還帶你放風箏。


    洪伯一直是一個溫和大過嚴厲的人,就是因為他並不擅長管教孩子。他的獨子比叢霓小幾歲,雖然也一直跟著住在汪宅,並且上著跟明妍同樣的貴族學校,但是卻一直冥頑不靈。


    從小學的時候起,就開始拉幫結派,欺淩同學,到了中學後就更加變本加厲,逃學早戀就不說了,鬥毆惹事更是家常便飯,進派出所就迴家似的。洪伯為此煩惱不堪。


    她記得,當時外公也為此出麵過好幾次,直到張雲海跟媽媽結婚,托人將洪伯的兒子送進一家全封閉的私立學校,洪伯才算真正輕鬆。


    沒想到,十幾年沒見,洪熙不光是沒有長進,竟然還碰了毒品。


    當年洪伯對汪家的忠誠她看在眼裏,如果說張雲海有任何可以拿捏他的地方,就隻有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現在兩人已經鬧翻了,正是策反洪伯的好時候,說不定可以拿到證據。


    如果就這麽讓洪伯走了,以後想見一麵真的很困難。


    想到這裏,叢霓朝前麵幾人招手:“洪伯!”


    走在最後麵的洪博溫先是一愣,身子僵成一根棍子,而後上半身慢慢往後轉,頭也跟著轉了過來,這個稱唿已經十幾年沒有人喊過了。


    叢霓背著光站著,從洪博溫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臉,隻依稀可以看出是個苗條的年輕女人,大卷發隨著海風輕輕地飄動著,形態很美。


    “小姐?”洪伯一瞬間恍惚了,像是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小姐,但是幾秒鍾之後,他就醒了,小姐已經和小小姐葬身於那場車禍了。


    況且此時的叢霓已經順著台階走了下來,定在了他的麵前。洪博溫仔細辨認了一番,麵前的女人是很美,但是和小姐並無任何相似。他歎了口氣,說不出是放鬆,還是失望。


    “小姐,你認錯人了。”洪博溫並沒有打算久留,轉過頭就準備走。


    叢霓趕緊說:“洪伯,我是明妍的表妹,想調查當年的事。”


    “我說了,你認錯人了。”洪博溫腳步並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


    當年小姐跟夫家聯係並不多,算不上親厚,為了搶小小姐的撫養權更是鬧得老死不相往來。況且事情已經發生這麽多年了,現在才來查?還能查出來什麽?張雲海早可不是當年那個窮小夥了,要想扳倒他,並不容易。


    再繼續讓他走下去,就真的得上船出海了。叢霓心裏一慌,快走兩步,直接攔在了洪博溫的前麵,“洪伯,明妍跟我說,當年你最疼她了,難道都是假的麽?”


    此言一出,洪博溫倒是停了下來,但是長久的壓抑與近期的打擊,已經徹底地摧毀了他的鬥誌,於是他揚起的臉,就如同沉寂已久的枯塘般,毫無生機,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又有什麽區別呢?當時死的人再也迴不來了,現在活著的人難道就過得好麽?”


    同燦爛的夕陽截然不同的蒼老聲音穿入耳膜,叢霓涼得打了個寒戰,攔著他的雙手也不自覺失去了力氣。


    還沒等洪博溫繼續往前走,叢霓身後有一個溫熱氣息靠了過來,她趕緊迴頭,正好撞上了洪熙油膩的臉。


    洪熙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剛才還像死魚一般的眼睛中浮現出貪婪的光芒,


    “要是我爸告訴你,你能出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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