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牧派人來說找到人了,現在在東街道那邊。”


    太好了!


    岑矜雪麵露欣喜,毫無血色的唇瓣勾起一抹弧度:“好,我馬上來!”


    她拿過一旁的冰藍色瓷瓶,胡亂撒上藥粉、包紮,最後還不忘將作為掩飾的手帕係上。


    細心地將沾滿血跡的匕首擦拭幹淨後放迴原位。


    打開門,明媚溫暖地陽光頃刻間充盈了整個昏暗壓抑的房間,冰冷地身體在接觸到熾熱的陽光時,心底總算是沒有那麽地空洞寒冷。


    久違的陽光啊……


    數日來,秋水鎮的上空就始終盤旋著死氣沉沉地烏雲,陰鬱可怖,就像是一直懸掛在眾人頭上的一把刀。


    始終讓人戰戰兢兢,就像這恐怖的天花一樣讓人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個死的人就是自己。


    好在岑矜雪的到來讓這些人的內心得以有一絲喘息,精神上有所依托,現在的她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精神支柱。


    所有人的性命全部係在她一個柔弱女子身上,可想而知她的壓力是有多麽的巨大。


    現在出現的一縷陽光是那麽的彌足珍貴,讓一直以來孤立無援的岑矜雪心裏升起一絲絲安全感。


    她也是一個凡人,也會害怕,會恐懼,可既然選擇做了,就不要退縮,不要被任何事情所擊敗。


    秋水鎮這團火好不容易凝結聚集起來,身為火源的她決不允許自己露出膽怯懦弱地一麵。


    岑矜雪拉了拉垂在身側左手的衣袖,莞起唇角對院子裏的人說:“藥已經配好了,再煮上半個時辰就可以把藥分下去讓所有人喝了。”


    慘淡的臉色看得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生出幾分疼惜。


    “天女你沒事吧?”有人擔憂地問。


    她擺擺手,笑著說了聲沒事,隨即走出後門。


    眾人看著她走去的背影,不約而同地在猜想著,這醫治天花所配的最後一道藥定然是十分之複雜,不然天女也不會勞累成這般模樣。


    這讓不少人想到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尚且能為他們做到如此地步,為什麽碧溪縣,他們的知府老爺就要放棄他們?


    拐彎的那一刻,頭暈目眩之際她趕忙將手扶在牆壁上,穩住自己搖搖欲墜地身體。


    岑矜雪輕聲呢喃:“好像忘記用早膳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忽地,她捂住感受到一絲絲悸動的胸口,隱隱約約間似是感應到什麽東西一般,她抬起頭四處望去。


    似乎是有什麽看不見的絲線正連接在彼此之間。


    就在離這的不遠處,究竟是什麽?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殊不知在她上方的簷角處,一抹赤紅正隨風蕩漾在半空中。


    男人負手而立,麵無表情地臉上,一雙妖異的蒼綠色丹鳳眼平靜無波,他垂下眼簾,居高臨下地凝視著,纖瘦單薄卻麵色蒼白虛弱的岑矜雪。


    顯然涼珩之早已將這些天岑矜雪做的事情盡收眼底。


    此時此刻,他的眼神中明顯流露幾分輕蔑和譏諷,微薄的唇角揚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愚不可及…”


    半晌後,找尋無果的岑矜雪隻好放棄尋找隻靠直覺,那虛無縹緲地影子。


    她站直身子,輕吐了口濁氣,佯裝成與平日裏無二的模樣,可隻要有人仔細觀察那虛浮地步伐,便也再瞞不下去。


    穿過一條條悠揚寂靜的古巷,梳著低髻的女子緩緩走在歲月沉澱地青石板路上。


    繡著雲團花錦的天青色裙裾正隨著步伐搖曳生姿。


    同色係的發帶正溫順地將後垂地青絲纏繞起來,不盈一握地柳腰處一顆溫潤柔膩的白玉鈴鐺輕輕晃動,極襯極美,好似這白玉鈴鐺天生就該是在她身上的一般。


    若是旁的什麽人戴,隻怕也配不上這用千年溫玉所做的白玉鈴鐺。


    街道兩側的攤位空蕩蕩,有些甚至落滿灰塵和腐爛的枯葉,一派蕭條伶仃,依稀能猜到當時這街道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如今隻道是今時不同往日風光。


    岑矜雪望著這一切,心中沉甸甸的,目光投向的地方盡是惋惜和心疼,思及深處,眼尾處竟浮現出一抹紅暈。


    “莫不是做多了這救世主的事情,真就練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性子?”


    她自嘲似的搖頭笑了笑。


    雖是這麽說,但是真情流露出來的神色到底騙不了人。


    …………


    一整條的東街道住滿了秋水鎮上所有感染天花的鎮民們。


    人數眾多,這房間自然是不夠的,隻能外頭搭起一個個用粗麻布做成的棚子,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才不至於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娘!珍珍要娘親!嗚嗚啊……”


    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淩亂不堪的頭發紮著兩條小辮子。


    左邊的小辮子因為沒了束帶正鬆鬆散散的,白嫩嫩地圓臉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地水痘,有的已經長出了白色的膿包。


    一雙葡萄大的眼睛通紅腫脹,雖然哭著,但似乎因為流幹了眼淚,現在已經淌不出淚珠。


    兩隻小小的肉手緊緊攥住身前有些髒汙的粉色粗布衣角。


    緊張恐懼、局促不安的情緒充斥著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兒幼小的心靈。


    站在一旁的阿牧和其他人皆是愁眉苦臉,幾個嬸子臉上蒙著巾子,站在遠遠地,患上水痘的症狀和天花太像了,就算有大夫說這是水痘,也還是根本不敢靠近絲毫,畢竟誰都怕死。


    小丫頭原本清脆的聲音哭得沙啞,任誰見了都不忍心。


    阿牧等人倒是想靠近哄一哄,奈何小丫頭隻認她娘親一人,其他人走近,都是掙紮抗拒得不行。


    說到她娘親,隻叫這小丫頭更讓人心疼不已。


    她爹前段時間上山不小心摔死了,不久後她娘就得了天花,一直躺在床上,小丫頭就跟著在家中,也不知何時她娘病死了。


    就因為拿不起門上的門栓,又因為居住的位置偏僻老舊,這小丫頭就始終被關在家裏,和她娘的屍體一直待著。


    要不是與她娘交好的婦人發現許多天沒見過母女兩人,走去家裏詢問,隻怕小丫頭到現在還孤零零地被關在空無一人,昏暗偏僻的家裏。


    “天女來了!”


    一聲唿喊瞬間讓阿牧鬆了口氣,也不知是為何,一見到岑矜雪,就好似什麽事情都能得到很好的解決。


    身後被掀開棚子的布簾,岑矜雪從外走了進來。


    她的視線從進來就沒從小丫頭身上移開,方才站在外麵,還沒靠近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小孩子的哭喊聲。


    “小乖乖,姐姐請你吃梨膏糖好不好?”


    岑矜雪走到她身邊,蹲下身,臉上笑得溫柔親切,語氣輕柔慢語。


    哭鬧不停地小女孩兒淚眼朦朧,看都沒看,伸出手胡亂拍打著。


    她躲避不及,身體控製不住地往後倒仰,手肘為緩解衝擊力硬生生地磕在青石板上。


    “天女小心!”


    阿牧驚唿道,趕忙上前將其扶起。


    “你這孩子怎麽迴事?天女好心給你糖吃,你這丫頭怎麽能推人呢?”有人指責著。


    有人說話便有人附議,更嚇得小丫頭哇哇大哭。


    “我沒事,別這樣說,嚇到孩子了。”岑矜雪秀眉蹙起,有些不悅,顯然很不喜歡他們這麽說一個孩子。


    轉身又對阿牧不容置疑地說道:“你們先出去吧。”


    阿牧對岑矜雪的話很是聽從,堅信她的所作所為都是有道理的,當下自然也毫無意見的領著眾人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棚子裏隻剩下小丫頭和岑矜雪兩人。


    她走到桌子前,手背貼在茶壺壁上,眉間不著痕跡地擰了擰,提起茶壺倒下一杯水。


    “哭了這麽久,喝點水好不好?”


    岑矜雪照樣蹲下身,目光注視著小丫頭腫泡的眼睛。


    珍珍止住哭泣,被水光浸透的眼珠子渴望地盯著她手裏的水,舌尖無意識地舔著肉嘟嘟的嘴巴。


    “來,拿著。”她拿起小丫頭的手就把茶杯塞了過去。


    抓住茶杯的那一刻,珍珍急忙往嘴裏灌水。


    看樣子是渴極了,也是,一個小孩子哭得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可想而知她是多久沒喝水了。


    珍珍癟著嘴,眼神有膽怯有不安,但她還是鼓足勇氣望著眼前這個溫柔的姐姐。


    岑矜雪看著遞到眼前的茶杯,有些失笑:“還要嗎?好。”


    布簾無風自動,安靜的棚子裏隻有喝水的咕嚕吞咽聲,細細傾聽,外麵有被病痛折磨忍不住的抽氣聲,有阿牧和其他人安撫病人的說話聲,也有嘎呀嘎呀走動的腳步聲。


    這也不過是人生百態的小小一角。


    岑矜雪抱著小丫頭坐在凳子上,輕輕拍打著她小小地後背。


    她低下頭看著熟睡的小丫頭,手裏還拿著一塊吃到一半,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梨膏糖。


    將小丫頭放到床上後,還不忘把她手裏的梨膏糖拿下來,結果發現這小丫頭捏得緊緊的,根本拿不下來,用力的話估計人就吵醒了。


    她唇角微微上揚,既然這樣,索性也就由她去了。


    站起身不經意間甩了下手臂,一陣刺痛忽然從手肘的位置清晰地傳來。


    撩上衣袖一看,剛剛磕在地上的位置現在變得有些紅紫。


    怎麽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從來就沒有間斷過……


    算了,不是多大的問題。


    她無奈地莞起唇角,轉身走出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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