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屠夫踩在著這灘爛泥上,渾濁,粘稠,不由自主地感到憎惡,然後是恐懼,大量的負麵情緒湧上他的心頭。


    他開始轉身,拿起桌上的血鞭向四周開始抽打,但卻是發現隻是無用功,隨後往屋門快速跑去,他害怕了,他想逃離這裏。


    “跑?為什麽呢?玩具不會跑的呀!”


    屠夫聽見了,聽見了他的聲音,些許的稚嫩又是那般沙啞,爛泥黑沼開始包裹著他的雙腿,繼而瞬間消失。


    他消失了他的雙腿,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響起。


    “叫?怎麽叫得那麽輕?不過,你的味道比那些毒蟲好吃的多,呐,你叫什麽名字?”


    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聲音,是上麵還是下麵?稚嫩沙啞低沉陰暗。


    “魔鬼!惡魔!怪物!”屠夫叫喊著,掙紮著向外爬起。


    “爬?為什麽要爬?”那道聲音很是疑惑。


    他裹上了他的手臂,手臂又是瞬間消失。


    “啊!!!”屠夫大叫著。


    “現在,你能陪我玩了嗎?”


    他,失去了四肢,變成了廢人。


    “不要,不要過來!”屠夫尖叫著,恐懼著,


    這處爛泥,黑沼鋪滿了整間房間,地麵,牆上,頂麵,且在頂麵之上還不時滴落著,宛若一個巨大的胃。


    地麵之上,爛泥開始緩緩聚集,一個人形的泥偶開始成形。


    他開口道:“我呀,從未有這麽饑餓過,從未這麽想填飽我的肚子。”


    “之前,你嚐過我的味道,你覺得那味道怎麽樣呢?”泥偶僵硬著頭輕聲說道。


    “不該是這樣的,怎麽會這樣呢?玩具,玩具怎麽能這麽做?”屠夫倒在了一片蠕動著的爛泥之上。


    “啊?”泥偶發出一聲輕吟。


    一縷爛泥組成的尖刺洞穿了他的肩膀。


    “啊!!!”一聲慘叫。


    “好好迴答我的話呀,不要那麽不懂禮貌啊。”


    屠夫大口地喘著氣,渾身顫抖著。


    麵前的泥偶就這麽看著他,然後再一次刺穿了他的另一個肩膀。


    “啊啊!啊啊啊!”屠夫繼二連三的慘叫,撕心裂肺。


    “味道,味道很好。”屠夫迴答了他的問題,那麽得小心翼翼。


    那泥偶爛泥不斷蠕動的臉上好似在笑著:“是嗎?是這樣嗎,果然啊,所以迴答我的問題不就好了嗎?”


    他緩緩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慢慢地撫摸著屠夫的臉,是那般的溫柔。


    “你說,被他人溫柔以待是一種什麽感覺呢,被他人輕輕撫摸著臉龐又是怎麽樣的一種感覺呢?”


    他問道,他急切地想要尋找到答案。


    屠夫沒有迴答,他在恐懼,一個滿是橫肉的大漢,一個沒有了四肢的屠夫,在一灘爛泥之上,在一灘血水之上,他低著頭深深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又或者是他的惡意。


    “啊!啊啊!!!”


    屠夫的尖叫聲又開始響起,隻是這次聲音開始低落,過多的失血他開始虛弱,在他的腹部又突起了一根尖刺,鮮血流淌著。


    “迴答,迴答我的問題啊!!!”


    那泥偶好似在皺著眉喊著,很是不滿屠夫的沉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屠夫喃喃哭泣道。


    “不,你知道的,是的,你一定知道,隻要我吃了你,隻要我把你全部吞噬吃掉!我一定能找到我的答案!”他大聲地喊著,開始暴躁著,像一個真正的惡魔般喊著。


    “我不好吃,我不好吃的。”屠夫繼續蠕動著,像個孩子般絕望地叫喊著,那張臉上竟有了一絲絲孩子般單純的恐懼。


    他隻是想玩罷了,是的,在他的世界裏,無關對錯,無關善惡,他一直認為自己沒有幹什麽壞事,在他的世界一切都是顛倒的,他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他隻是無趣,他隻是在找尋有趣的,他隻是想像一個孩子般玩耍著,他不懂什麽是惡,不懂什麽是善,在他活的這般時間內,他一直都是這麽度過的,是有人叫他這麽度過的。


    這個世界誰才是瘋子,誰才是惡魔。


    這一刻,他是誰,他又是誰,誰才是屠夫,誰才是孩子,這一切又是否是顛倒了。


    泥偶伸出了他的手,渾濁不堪,他伸向了屠夫的嘴裏,一直伸了進去,又像是抓住了什麽,他聽不見屠夫痛苦的悶哼聲,感覺不到屠夫的掙紮,慢慢的,慢慢的,他將抓住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顆跳動著的,血紅色的,熱氣騰騰的心髒。


    “多麽,美啊,我是什麽時候失去的它呢?吃了它,我就能找迴我的心髒了吧。”


    咀嚼聲隨之傳來,血腥味充斥著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


    “為什麽,這顆心髒那麽難吃,像腐朽的木頭,像臭掉了的魚骨,像街邊到處的垃圾。”他喃喃道。


    在他的腳邊,是一具失去了四肢的屍體,屠夫已經沒有了心髒,他,開始失去了體溫,他,漸漸被爛泥所包裹。


    他,被吃掉了。


    “哈,哈哈哈。”


    “答案,我的答案在哪裏,這裏是哪裏,我是誰,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告訴我這一切!”


    “為什麽,我還沒能找到我自己,還沒能找到答案。”


    “誰來,救救我,我,好痛苦啊。”


    他無聲的哭泣著,作為一個泥偶哭泣著,小小的房間內,他蹲著,抱著頭,他找不到繼續的方向。


    不知是什麽時間。


    吱,房門被打開了,絲絲亮光照射了進來,在門口,站著一個人,一個全身是黑衣蒙著麵的人。


    泥偶抬起了他的頭,那張泥臉之上有那麽兩個小凹口,在那有一雙眼睛,一雙泥做的眼睛,那雙眼睛看著前方陡然發亮又瞬間黯淡無光,再之後,他慢慢又低下了頭。


    良久的沉默。


    “莫先生,現在的我,美嗎?”沙啞的聲音傳來。


    “莫先生,告訴我,現在的你還需要我嗎?”


    “我累得,真的好累好累,現在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我該怎麽找迴我自己。”


    “幫幫我,請幫幫我,哪怕再一次欺騙我。”


    “莫先生,再,欺騙我一次,好不好?”


    最後一句,那是懇求。


    他,一遍又一遍地懇求道。


    哪怕這一切又全是謊言,至少他可以在這個謊言中找到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門口的人慢慢地蹲了下來,一隻手慢慢伸了出來,摸了摸泥偶的臉,絲毫不在意他的肮髒,不在意他的汙穢。


    “在這個世上,無論是誰都是可以被需要的。”


    “我從來沒有欺騙你,哪怕是你的母親那裏我也從來都是實話實說,那是她最後做出的選擇。”


    “林鶴,一個人走是很累的,一個人是很容易迷路的,一個人是會失去自己的,所以,我來了。”


    “正如我之前說的,我從來沒有欺騙你,我需要你,我比任何人都要需要你。”


    “你的路上會有我,會一直有我,我絕對不會拋下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這個房間到處是泥濘,到處是汙穢,莫先生蹲著,摸著他的臉,他的頭,那一雙露在外麵的眼是那麽溫柔。


    “我好冷啊,我好累啊,我好餓啊,莫先生,我真的還可以嗎?”


    “林鶴,鶴兒。。。”


    莫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後慢慢地將頭靠近了他的耳邊,沙啞道,低聲道,輕聲道,溫柔道。


    “辛苦了,多虧你,撐下來了呢。”


    接下去的便是沉默,然後便是嚎啕大哭。


    “啊!啊啊!”


    他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他還是需要自己的,哪怕是被再一次欺騙,哪怕這又是一個謊言,他也願意再一次沉淪,心甘情願,甘之如始,這是他的選擇,不後悔。


    “哭吧,盡情地哭吧,以後,你想哭的時候我就在你的身邊。”


    “我,隨時都在,我會幫你,幫你找迴自己。”


    一聲聲的哭泣,那般的讓人心疼,一本黑色的書從半空之中慢慢落下,落下爛泥之上,然後瞬間飛向泥偶,消失不見。


    那泥偶的臉上好像真的流出了眼淚,那是有溫度的眼淚,那是有味道的眼淚,那是澄瑩的眼淚。


    眼淚化去了泥濘,化去了汙穢,化去了泥偶本身,泥偶之下,那是一個孩子,那是一個六七的孩子。


    不見血肉,不見傷口,那一雙本失去了的雙臂也是完好如初,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是那麽稚嫩,那麽細膩。


    他有他的名字,他不是所謂的泥偶,他叫林鶴。


    他會走上與別人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他注定會與他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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