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容樂觀,啞巴所在的位置讓他挨了一身的瓦片,但他毫不猶豫地把插進身體裏麵的瓦片都拔掉了,眉頭都沒皺一下的。安常在則是幾乎毫發無損,我就遜色很多。我心知學不了啞巴這種毅力,啞巴一看就是從小吃苦耐勞練出來的,我這種嬌慣了的大學生連雨都沒淋過幾次,拿著刀自己都覺得怕,屁大點事就嚇沒魂了,怎麽能跟他比。


    前邊的屋子本來就不穩固,被這麽一炸,便倒了許多,變成一片破敗的廢墟。沒倒的那些也是搖搖欲墜,一副隨時要塌的樣子。啞巴帶頭探路,不時還在旁邊的廢墟裏麵搜尋一下,遠遠地還時不時的聽見爆炸聲,但比剛才要小很多,也沒波及到我們。


    那邊的山林早已經燒成一片火海,驚動了附近的村民,早已拎著自家的水桶和水盆去救火了,一時間熱鬧不已。然而這裏樹木茂密而繁盛,一起火哪有那麽容易滅掉。木頭雜草被燒得劈裏啪啦響,周圍人來人往的十分嘈雜,我看這火勢一下子就愣住了。這麽大的火熏都能熏死人,他們除非有九條命,不然怎麽逃得出來?!


    當下啞巴就安置好老哥,走進了火裏,我和安常在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隻跟進去幾十米就跟丟了,他似乎不希望我們跟進去。煙熏得厲害,周圍的樹紛紛倒下,我剛豎起衣服的領子來捂住口鼻,安常在忽然大喝一聲,小心!同時我眼角就瞥見一個白影從我們旁邊一閃而過,一根被燒著了的樹就向我們倒過來!


    一時間火星飛濺,安常在把我扯到地上,拉著我一骨碌滾到旁邊,那樹就正好砸在我剛才停留的地方,頓時左手傳來灼燒的疼痛。再晚那麽一秒鍾,它就要砸在我腦門上!


    因為白影搗亂,我們的退路自己燒起來了,根本不可能再從那裏出去。我和安常在都沾了一身的灰,我不敢再看左手,肯定慘不忍睹了。我們把腰彎得很低,把浸濕的布捂在鼻子上,又往裏麵走了一段路,已經辨不清方向。安常在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傻麅子,你看那裏!”然後用手指指著一個地方。我熱得厲害,隻看到一片火光,揉了揉眼睛,那火光裏麵的大樹下,似有著什麽。


    不!不是似乎!那棵全身都被火占領的大樹下,有個人被綁在樹幹上!


    “走,我們快過去看看!”這麽大的火,但願那個人還有一口氣在!


    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一看就差點沒掉眼淚。被綁在樹幹上的人是大爺,雙手雙腳都纏著鐵鏈子,火已經燒到他身上,過去一探鼻子,唿吸已經很微弱了。我們趕緊把他身上的鐵鏈子解開,放下來之後發現他身後的皮肉都被燒爛了,後麵的頭發幾乎都沒了,我們給他撲滅了身上的火,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著實把我們都嚇到了。


    “住手!”身後忽然爆出一聲嬌喝,迴頭看時,隻見一個人影擋在我們身後!我一下子認出她是那個很愛幹淨的女生!同時我也看到一道白影閃過,後麵的一棵樹向我們倒過來!她衝上來,抱著著火的樹幹往旁邊滾去,同時身上也起了火。“啊----”


    那白影看見自己的計謀失敗了,身子一閃就不見了。


    “天!”她不要命了嗎!我忙跑過去撲火,溫柔身上的火勢不大,她在地上痛苦地打了幾個滾,終於熄滅。她捂著臉,身上的肉已經被燒紅了,待火熄滅,我看見了她的臉,忽然就愣住了----完了,完了。


    原本清秀美麗的一張臉,現在半邊臉都被燒毀了,留下一個大大的傷,想來結疤之後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溫柔給我的印象並不太好,一開始聽了唐家寶的描述,我就隻覺得她是個嬌氣任性的小姑娘,有極強的潔癖,弄髒一點點都要歇斯底裏。這張臉毀了,她承受得了嗎?


    溫柔卻像是一點也不疼似的,她隻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手腳並用爬到大爺旁邊,一個勁地喊著“爸”。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說什麽好。安常在已經被煙嗆得說不出話,隻能不斷地擺手表示他沒事。


    這時火海裏又衝出一個滿身是火的人,他身上還扛了一個人。啞巴!太陽,速度還挺快!他根本不向我們打招唿,似乎很急,迅速將背上的人扔到地上,迅速整理出一片地方來,整個過程很快,然後轉過身頭也不迴的跑了。我看著他扔下來的那個人,鼻子又是一陣發酸,溫柔小心地扶起他,已經哭不出聲音。


    是陳樓,大半個身子都被燒爛了,重度燒傷,已經開始發炎。一模額頭,燙得嚇人。


    他居然醒了過來,咳了一陣子,溫柔就喊他:“樓子?樓子?沒事兒吧?”陳樓又猛咳了幾聲,說不出話來,卻忽然咧嘴一笑,用手做了個“v”的手勢表示自己沒事。


    火勢有變小的勢頭,溫柔起身要去找其他人,但她傷的不輕,走路都走不穩。安常在就讓她先歇著,說我們去找就好了。


    溫柔一個勁地搖頭,道,他們還在火裏麵,她實在不放心。


    我說,你這樣子進去更加讓人不放心,連走路都走不好,這不添亂呢嗎?你還是留下來照顧這兩個人吧。


    溫柔看著火裏麵,還是不太想幹坐著,安常在就補充道:“你看,我們總要留下一個人守在這裏,這隻傻麅子留下來當然不行,我也不能讓她自己留下,不然迴去非得被五馬分屍不可。你自己去找人,待會兒要不見了,迴頭我們還得找你,是不是?”


    溫柔想了一會兒,這話很有道理,隻能點了點頭,說謝謝你們了。


    我看了一眼安常在,誰叫我們就願意淌這一趟渾水呢?


    那邊的火勢還是很大,濃煙之中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四周隻有火燒樹木發出的劈裏啪啦的聲音,像一場巨大的宴會。可隻有我們知道,這樣巨大的宴會是致命的。


    我們漫無目的的摸索著,忽然,我看見了一個人,在不遠處,好像也暈倒了。


    走過去一看,竟然是伊叔!安常在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們把他扶起來,過了一會兒,伊叔悠悠轉醒。


    我有點生氣,道,不是說迴去了嗎?


    伊叔頹然一笑,顫抖著伸出一隻手。


    “二十個人啊……二十個人啊……”


    我忙著幫他順過氣,一時間有些頭大。


    “他咬去了我們二十個人,他就在這片林子裏啊。”


    “丫頭,我,和你爺爺這一輩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痞子強的。”


    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迴去,總還有那一天的。”


    伊叔搖了搖頭,顫抖著站起身,“我唐伊,這輩子都不會放過這夥盜墓賊!”他試著朝裏麵走。


    我立即攔住他,說:“伊叔,你聰明了一輩子,可不能糊塗在這點上!你糊塗,我可不由著你糊塗!”


    伊叔搖搖頭,“丫頭,你大概還不明白。我們這種人,一輩子就隻認準一件事情,非做不可的。”


    他接著說:“小時候,我父親,也就是你的爺爺,經常帶我們一幫兄弟去看戲,那時候家裏還很好。我們經常聽的是《穆桂英掛帥》,我就對老頭子說,我說爹,以後我也要唱,比上麵那個人唱得還要好。”


    他咳嗽了幾聲,繼續說:“然後我就真的學了唱戲,但後來,再沒有人為我唱戲。”


    “你們會唱嗎?我就想聽第一段,已經幾十年沒聽人唱過戲了。”


    我啞然失笑,安常在卻說:“會,會!”


    “唱一個,算給叔叔我送送行。”


    安常在就真的唱了起來,在伊叔身邊呆久了,她也練得一口好戲腔,隻是感覺沒有伊叔那麽有感情。


    打一杆帥字旗,飄飄蕩蕩豎在、帥字旗豎在了空,打一杆帥字旗豎在了空,渾天侯掛了元戎,此一去我要把那安王賊平。馬到要成功,不枉我當年的老威名。迴頭來我觀見了老爺的麵,不由得為妻我想起了前情。你不是三戰銅台楊宗保,我不是那大破天門的穆桂英。此一番到在那軍陣以上,咱老夫老妻可要並馬行。號角吹起我心頭恨,我連把安王反賊罵幾聲。想當年我常到邊庭走,哪個聞名不害心驚?這幾年我未到邊庭地,爾好比那磚頭瓦塊都敢成了精!想當年破天門一百單八陣,走馬又捎帶了那個洪州城。此一番到了遼東地,管叫爾不殺不戰自收兵。未曾興兵先傳令,馬步三軍你是聽。此一番到了遼東地,努力殺敵把賊平。那時候得勝迴朝轉,黎民百姓得安寧。沿途公買要公賣,不要擾亂好百姓。聽我令,必有賞,不聽令差箭去遊營。忙吩咐眾三軍老營動,穆桂英五十三歲又出征……


    曲未終,人已散。


    我要去追,安常在攔住我向我坦白,其實伊叔那次是真的病了,身上大半已經消失了。他沒有多少日子了。所以他才會這麽急。他這一輩人,還有唐老爺子的那一輩人,都恨不能在自己死前看到痞子強的死,伊叔也是。她說伊叔這一行,已經下了死心。就是這樣的伊叔,走進火裏沒再迴來。


    火在燒,血液卻在一點點的冷卻,我感覺到身體開始結冰。


    火裏麵那個人,邊走邊繼續唱著。


    老太君為國要盡忠,她命我掛帥去征東。穆桂英我懶掌這招討印,穆桂英懶穿那鐵衣鱗。我若是不到校場去傳令,聚將鍾啊!聚將鍾催得我兩耳轟。穆桂英我多年不聽那戰鼓響,穆桂英二十年未聞過那號角聲。想當年我跨馬提刀、威風凜凜、衝鋒陷陣,隻殺得那韓昌賊他丟盔撂甲、抱頭鼠竄、他不敢出營。南征北戰保大宋,俺楊家為國建奇功。如今安王賊子反邊境,我怎能袖手旁觀不出征?老太君她還有當年的勇,難道說我就無有了那當年的威風?我不掛帥誰掛帥?我不領兵叫誰領兵?我懷抱帥印我去把衣更,到校場整軍我去把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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