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你們大概不知道,安常在當初進墨家禁地的時候,其實已經得到了青桐麵具的做法,她哥哥為了掩人耳目才把她換出來。”我又拋出了一個誘惑,就不信他們不來個窩裏反。他們應該知道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我現在就讓他們知道,讓他們知道安常在帶了個秘密出來,而現在這個秘密在我身上。


    是魚就會咬餌,不然人不會去釣魚。餌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魚上了鉤。釣魚的花樣再多,還不就是為了條魚?


    可惜我還是太嫩了,沒手熟到薑太公那種沒餌魚也上鉤的地步。趙停妝盯著我冷笑道:“白堇,現在我們幾家是利益共同體,明裏暗裏都有著極大的聯係,你以為就憑你幾句話便能挑撥我們的關係?你說你有青桐麵具的資料,有什麽證據?”趙停妝雖然平日裏風風火火大大咧咧,在重點上可是一點也不含糊,往往是一擊即中。


    她明顯是個導火索,難對付的角兒,她身上的優勢就造成了我的劣勢。那種粗中有細的心不是我能學的,我腦子也就偶爾轉一轉,更多的時間是作為一塊靜止的木頭存在。


    我一下子慌了,這種時候讓我到哪裏去找什麽青桐麵具?總不能把事實說出來,說安常在還沒死,他們要是信的話我名字可以倒著寫。我隻得繼續嘴硬,和他們周旋:“青桐麵具的秘密哪是隨便給你們看的,休想套出來!安常在以前囑咐過,隻要是確定有人想知道,不管對方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要透露半個字。至少,不能讓你們白得一個秘密。”


    “白堇,收起你蹩腳的謊話,別妄圖挑撥離間。”莫已雙手環抱在胸前,頭微微抬起,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她疑心恐怕不比趙停妝輕,但她遠沒有趙停妝細心,隻是跟著她走罷了。這些人對我而言個個都是人精,我並不懂得隱藏自己的表情,臉部永遠都能暴露我的內心。剛才我的驚慌被他們盡收眼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了。


    不是我不精明,而是從來沒有人教過我要精明,我也沒想過要學著精明,沒人告訴我精明會這麽有用。事實上我這三年還在接受著撿到東西要交給警察叔叔,看見有人摔倒要去扶,陌生人問路要帶路的良好公民的教育,沒被坑已經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糟糕,這下子應對不了了。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他們對我本就沒有多少信任可言,他們之間又有著共同利益,沒有那麽好挑撥。


    正無言以對,忽然聽見他們身後有人說:“戲快開始了,你們在這裏搗什麽亂呢,嗯?這可是我的場子。”語氣陰森森的,有點像鬼片裏鬼說話的語氣,讓人心頭打顫。


    此話一出,趙停妝等人的反應像是魚碰到了海鳥,生怕自己落後一步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似的,立即四散逃開。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不由得想笑。周圍四顧,發現原本空曠的郊外,竟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然而他們不一定是人,因為我看見他們的身體是漂浮著的……他們是一群染了鬼化病的人。


    最前麵站著一個人,我一下子認出了他。“伊叔?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伊叔點點頭,他站在不遠處,依舊穿著一件中山裝,理著小平頭,下巴幹幹淨淨的,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見我眼裏帶著疑惑,慢悠悠的解釋:“他們這群小屁孩還是不夠精明,以為一點蒙汗藥就能把我迷昏,還用錄音機錄了我的聲音,殊不知我根本沒喝進去。不過他們我夠膽小的,我也就隨便嚇嚇他們。”我聽了這話心中不免哭笑不得,這哪裏是隨便嚇嚇,他隨便化個妝唱個戲,能把人嚇得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也難怪他們會怕,在他們眼裏,伊叔就是個怪物,一個未知的怪物,是鬼魂。人對未知的東西,終究還是會害怕的。


    隨後伊叔又迴過頭指向他身後黑壓壓的人群,“正好今天家裏人都齊了,唐果丫頭,過來我給你認認親戚。”


    “親戚?”我一頭霧水。


    “他們……全是唐家染上了鬼化病沒死,卻比死了還痛苦的人。”伊叔下巴一抬,指他身邊那黑壓壓的人群。


    我駭然,沒想到有這麽多。這仗勢,要是有人不小心闖到這裏,一定以為自己不小心進鬼門關了。伊叔嚴肅地把每一個人指給我認:“這是你大伯,這是你秋姨,這是你舅舅……”我看著那一張張麵無表情死氣沉沉的臉,沒有一張是認識的,甚至連一點熟悉的感覺都沒有。但還是感覺心頭被什麽東西壓住了,怎麽也說不出話來,心跳變得十分沉重。這種感覺有些要命,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的親人全部變成了這樣的怪物,不難受就怪了。


    “唐果丫頭,你要記得,死去的人是為唐家的未來而死,活著的人也將為唐家而活。但現在的唐家不像以前的唐家了,很多事情都難以解釋。”伊叔把手背到身後,儼然一個封建社會的家長教育小孩子的模樣。我點點頭,看著人群裏兩個熟悉的人,悄悄抿住了嘴吧。這兩個人一個是辛姨,另一個竟然是我。不,應該說是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真的一模一樣,一樣黑的頭發,略長的斜劉海,高高的馬尾辮,連那種迷茫的眼神和有點呆傻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我心裏疑惑不已,當即指著“我”問道:“伊叔,她是誰?”那絕不是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麽簡單,世界上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的概率很小,一般隻發生在雙胞胎身上,而且就算長得一模一樣,氣質卻不可能完全相同。


    然而……這個人身上的氣質,沉默、內向,如果不是那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引起我的注意那她本質上就是個小透明,和周圍的人站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看著就覺得有點傻裏傻氣的。長得一模一樣就算了,氣質也一模一樣,這是鬧哪樣?雙胞胎克隆人都做不到。人就像雪花,有千千萬萬,有可能以相同的姿態降落在世間,但是沒有一朵是完全相同的。同樣,也沒有氣質完全相同的人。


    我倒是聽說過,兩個長期生活在一起的朋友或者親人,如果本身性格就有些相似,在相處中就會有意無意地按照對方的思路來行事,慢慢地被對方同化。但也不至於完全一模一樣,而且前提條件是長期生活在一起很熟悉的兩個人。我對安常在有種熟悉感,但對她卻沒有,證明安常在和我的關係遠比她好,甚至我可能都不認識她。安常在都沒被我同化,她同化個什麽勁兒。


    伊叔向著我手指指著的方向看去,看著那個女孩,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不是我想瞞你,在這件事情上知道的東西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你知道了它隻能得到更多的謎團,知道更多複雜的東西。你現在的狀態還不能理解,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了就可以去解決的。”


    我心說,你不說,我怎麽知道能不能解決呢?雖然他的話不是並無道理,他這樣看我也是正常,他都無法解決的事情我更不可能解決。可他越是不說,我越是好奇,什麽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現在不是該擺出十分配合十分誠懇的態度對我全盤托出嗎?再複雜也不過是一個謎,不複雜怎麽叫謎,說得我現在身上沒帶著謎似的。而後我又發現一個問題,我並沒有發現我哥哥。


    看來三年前,他沒有被這場災難波及到。


    你一定會奇怪,三年前我就失憶了,我哥哥五年前便死了,按理說我記憶裏不該有他的模樣。但辛姨做戲做得很足,我和她的房間都放有哥哥的照片,雖然那是五年前的,但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五年之後麵貌是不會有太大變化的。如果他出現,我一定會認出他,曾經多少個日夜裏我曾妒忌過他,妒忌他即使死了也仍然讓辛姨牽腸掛肚;曾經我看著辛姨累倒的模樣一直相信著他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存在著,隻是我們看不到也不知道;曾經我希望過有一天他從外麵推開家裏的門,給辛姨來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我趁機敲他一筆什麽的……


    這也是我對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疑惑的原因,同在唐家,她應該是我雙胞胎姐妹才對。辛姨的戲足到對“死去”的哥哥都裝得那麽真那麽傷心,不可能不對她也這樣。我才不信她是因為嫌裝著為兩個人傷心太麻煩。一個大計劃的實施,是不能嫌麻煩的,什麽事都嫌麻煩那還不如直接放棄算了。


    這件事情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既然辛姨背後還有更大的計劃更強的勢力,那麽他們應該不介意多花費一點人力才對。為什麽不直接找一大批人假扮唐家所有的人?這樣絕對安全。他們要麽是有所保留,要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覺得前者可能性更大。然而事情無絕對,天知道是不是他們喜歡這麽做,好給我多製作點疑惑和麻煩。


    “伊叔……你說我哥哥是不是還活著?”我摸出口袋裏那封信遞給伊叔,哥哥給辛姨的信我一直隨身帶著,深怕它丟了。我也暫時沒空翻譯它。


    伊叔一看到那字跡便有了反應,不斷地點頭:“確實是唐悝小子的筆跡,還別說,誰也模仿不了他這寫信方式。奇怪,唐果丫頭你怎麽弄到的?你都沒見過這小子吧?”


    “這個是辛姨藏在族譜裏的,我不清楚。”哥哥的筆跡確實獨特,世界上能用十幾種語言和文字寫一封信的人恐怕用顯微鏡找也找不到下一個了,幾乎可以排除有人假冒他的可能。“伊叔您再看看日期。”我指了指信的末尾那行數字。


    伊叔往下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小子……難怪我一直沒找到他!不對呀,我和你辛姨是看著他去火葬的,不應該的……雖然……嘖嘖,怪了,怪了……本來就是件怪事……一直覺得有問題……”伊叔的手放在信紙上來迴摩挲著,若有所思。


    “伊叔,你告訴我,哥哥到底是怎麽死的?”我看他的表情和動作,隱約知道,哥哥的死,有蹊蹺!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還是一個疑問,這下子連他的死都有問題,我再不發現什麽就太遲鈍了。他若真的是假死,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有別的情緒。一般情況下誰會不高興?隻是現在的情況太複雜,他顯然也處在這件事情裏,立場如何還尚且不知呢。


    “唉,他死於一種很奇怪的病。他跟著人家去考古,迴來之後就變得奇奇怪怪的,我們最初還沒怎麽注意到,直到五年前年底他就生病了,怎麽也查不出是什麽問題,而且越來越嚴重,最後就……我們當時也覺得蹊蹺,但是確實什麽也查不出來。”往日的情景曆曆在目,伊叔不怎麽肯去迴憶,那些記憶還是用腦海裏翻湧出來。“本來我還以為是一種新形病毒,但後來發現不是,他身體很健康,卻表現得像個病人。我也開始懷疑了。我以為是什麽怪東西纏上了他,畢竟這種東西說不準拿不定的,但也不是。我覺得他很可能受到了某種打擊。”


    我又問起哥哥的事情,比如伊叔提到的考古。我知道每一次提起對伊叔來說都是一種傷害,但不弄清楚這些就無從下手,傷害就會被無限延續。麵對和解決從來都是最好的辦法,比一昧逃避要好。


    “唐果丫頭,這件事你就問對人了。唐悝小子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毛的,他的朋友我也都見過,盡管可能他們都不記得我。和你一起來的那群小屁孩子裏,就有兩個是他考古隊裏麵的,伊叔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伊叔得意地哼哼,把手伸向中山裝上的一個口袋子,掏出一張有點舊的照片來,遞給我。


    “你看看,就是這兩個小子,是不是你那兩個同學?”說著便指了指照片上的兩個人。照片裏照的其實是一群人,大概十個左右,我一眼便從中認出文空和唐家寶兩人,還有我的哥哥。


    照片應該拍在幾年前,都有些發黃了。幾個人都是一副學生仔的模樣,隻有一個最大的,是個大爺,四五十歲的樣子,一看就覺得這人十分豪爽。他們穿著清一色的西裝,分別排成兩排,前排蹲下後排站立,互相勾搭著肩膀,笑得格外燦爛。


    背景是一個沙漠。我看了看照片背後寫的日期和地點,果然是在幾年前的,塔克拉瑪幹沙漠。每個人在照片的背麵相對的地方都印有名字,我發現幾個熟悉的姓氏,唐,莫,陳,文。都是他們的姓。


    “這是他們考古帶迴來的照片,我總覺得那沙漠裏麵有問題,但是一直沒辦法去。自從三年前那次事情發生之後,我再也不能見陽光……你辛姨也因為唐家的事情走不開,你那時候又不合適去,一直沒人能去成。”伊叔說話的時候表情有點怪,配合著他臉上極濃的妝,顯得無比詭異。似乎欲言又止,有所忌憚。


    “迴來之後我哥哥是怎麽個奇怪法?”我越發覺得奇怪。伊叔應該不是那種會隨便害怕的人,看起來就不像。


    “……他……唉!這些故事不是你一個小孩子能聽的!或者說,至少你現在還不能聽。唐果丫頭,相信伊叔,有些東西你暫時還是不知道的好。”伊叔口氣決絕,不給我套話的機會。


    但我不死心,非得挖出他的話才甘心。又接著問:“伊叔,大丫頭我都二十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怎麽不能聽?你還怕我像三歲小孩子,聽了之後哭個半天大半夜睡不著不成?”


    “不是小孩子也不能聽。”伊叔一口迴絕。


    我看向周圍一大圈人,心知這個問題是問不下去了,隻好轉向另一個:“伊叔,我爸我媽呢?怎麽你沒給我指他們?”我可是連他們照片都沒見過,伊叔剛才指的那一堆三姑六婆裏也沒他們。


    不想伊叔聽得我的話臉色瞬間大變,眉頭幾乎連在了一起,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很可怕的迴憶。過了大半天,他才緩緩吐出一句話:“這個……也是不能聽的。事實上,我也不十分清楚,真的,不騙你。”


    我心下更加疑惑,我失憶之前應該也一直是辛姨在照顧,可能對所謂父母沒多大感情,一直把辛姨當媽看。


    既然我對親爹媽沒啥感情,他顧忌個什麽勁兒?隻有一種可能,在他們身上發生的事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即使他們幾乎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現,這件事也會波及到我,讓我難以接受。他說不清楚,我要還信我就該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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