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脂玉一般茶盅,盈滿了琥珀色的茶水。


    幾片卷曲嫩綠的茶葉,慢慢舒展開來,發出細碎的聲音,頓時滿室生香。


    陳思雨的母親,端起茶盅,貪婪的喝了幾口茶湯,讚不絕口。


    可是陳思雨完全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神情有些不耐,不斷的催促掌櫃,:“怎麽這麽長時間還沒配好藥呢?”


    “哎呀,這位小姐,這其它藥都好配,隻是蟲草極是昂貴,每次出庫都得經東家首肯!”


    “這樣子呀,可是你都讓我們等了這麽久了!”


    陳思雨顯然對這樣的說辭並不滿意,可看到自己的母親對店家奉上的茶卻極滿意,便也不好再說什麽。


    其實藥早已配齊,隻因錢掌櫃覺得事出反常,才故意推托,想盡辦法拖住人,好等東家來作決定。


    他看這對母女穿著甚是貧寒,比街上的乞丐強不了多少,卻一出手就十兩銀子,不能不讓他疑心。


    她們一進來,幾個夥計見她們都穿著那種滿是補丁的粗布羅裙,可遞上來藥方中,每一味藥都極為昂貴,即使是一般的財主也沒這樣的手筆。


    那幾個店夥計啞然失笑,以為是哪個野醫,江湖遊醫給她們開的惡毒玩笑,笑得喘不過氣來。


    直至那女孩平伸出手來,手一攤,手心處,有十兩成色極好的碎銀,這才驚得夥計們立刻收斂了輕慢之心。


    陳思雨也許剛才被這些店夥計的笑容惹惱,這才露了財,隻這一下,店中的顧客,夥計,連那掌櫃都看直了眼。


    幾個夥計立刻麵紅耳赤,一旁的錢掌櫃這才忙過來接待。


    “二位,他們見識短淺,不必和他們計較,我是這家的店掌櫃,來,你們這邊請!”


    陳家母女這才被錢掌櫃引進內堂。


    可是她們沒想到的是,已然有人盯著她們了。


    角落中,有兩個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的無賴,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掃了過來。


    可這家藥店在當今內閣首輔沈易先名下,他們哪裏敢在這裏造次。


    這兩個無賴在這裏正發愁怎麽下手,作案。


    而錢掌櫃也在暗自揣摩這對母女的來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況,自家老爺在京中身居高位,位極人臣。


    俗話說,人紅是非多,不能不小心。


    錢掌櫃已侍候沈家三十年,若無一丁點警覺,也不致於會得到沈家如此信任。


    他仔細瞧了下這對母女,這對母女雖然穿著寒酸,可是行走坐臥,端的是氣質不俗。


    那老婦雖然咳嗽不止,重疾纏身,佝僂著腰,但隻要咳嗽一停,必然挺直腰杆。


    那女兒更不用提,簡直國色天香,一身粗布補丁衣硬被她穿出華服的感覺,一來,幾乎吸引了所有人傾慕的眼神。


    這絕不可能裝得出來。


    如此一來,反倒更讓他小心萬分,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別有用心的人給老爺下的套。


    而陳母隻是一心對店家奉上的茶讚不絕口,思雨則是焦急等待這幾味藥,為什麽還沒配好呢?


    小小藥房中,眾人各有心思。


    隻有一個人沒什麽心思,此刻的陳母已完全品茶品上了癮。


    原來,這店家為等候配藥的客人特意奉上茶水,不過,所奉的茶水也根據客人所抓藥的貴賤而分三六九等。


    當然,配十兩銀的客人,茶葉也是極好的。


    “思雨呀,你別那麽急,嚐嚐這茶!”


    陳母一再勸思雨,可陳思雨早已不耐,抓起茶碗,咕咚,咕咚了幾大口,看得陳母直搖頭。


    “哎呀,品茶哪有你這樣的,糟蹋了這點明前嫩葉了!”


    陳母對思雨這種焚琴煮鶴的喝法兒,一時無語。


    可陳思雨已經有些煩躁,完全沒把這話聽進去。


    而聽進這話的人,是一旁的錢掌櫃,非但聽進去了,且一字不落。


    他心中稱奇,能品出此茶的好來,人也不在少數,可能準確品出此茶釆摘時節的人卻不多。


    明前新茶,不是每一個都品得出。


    除非是常好此道,但沒有一個非富即貴的家世背景是絕然品不出新茶與陳茶的微小區別的。


    可看她的女兒,人長得如天仙一般,但端茶手勢卻粗鄙。


    顯然,她不會用這蓋碗品茶,哪有揭了蓋大口喝的,如同牛飲一般。


    可她的母親不但會用,且動作嫻熟,透著大家風範。


    一個美如天仙,行止粗俗。


    一個佝僂老婦,動作優雅。


    偏偏她們還是一家人,這下輪到錢掌櫃看不透了,猜不出這兩母女來路。


    正在陳思雨百無聊賴時,忽然店中的夥計們一個個低頭哈腰,就連剛才那個極老成精明的掌櫃也出來相迎。


    到底來了一個什麽樣的人呢,竟讓他們恭敬如此,思雨這邊正心想。


    卻見旁邊一些同樣等候取藥的夫人,與有錢人家的嬌小姐竟也不顧矜持,一個個眼睛直向門外瞟。


    思雨心中覺得倒是有趣,神情極是鄙夷瞧著這些夫人,小姐,暗想,這有錢人家的夫人和小姐。竟然也是如此的不顧體麵。


    到底門外會來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思雨猜想一定是這家店的東家,不,是少東家。


    可是她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少東家,那麽這些店夥計和掌櫃的反應也算正常。


    畢竟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可這些有錢人家的夫人和小姐,為什麽也是如此不顧矜持呢?


    隻見這些夫人和小姐一個個臉上現出興奮,驚喜的神色,小臉紅撲撲,個個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春意。


    在那一刻,思雨甚至突然奇發妙想,她有一種衝動,十分想把她們這些夫人,小姐,在此刻的神情全部畫下來。


    她在想,隻怕是這些夫人和小姐的神情也能照搬在那些她畫的小冊子中吧,一定會大賣!


    這位少東家真的會如此迷人嗎?


    很快,思雨就找到了答案。


    一個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打門外進來。


    但見其麵容郎俊,氣質清淡,舉止不俗,手拿一把折扇,隻是輕輕一搖,略帶霧氣的星眸隻那麽一掃,嘴角處也就扯起那麽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就收獲了一片豔羨的目光與驚歎聲。


    此時從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是如此的透明,顯得那麽不真實。


    也是,哪有凡人竟有如此成仙的氣質,簡直就是不惹塵埃嘛。


    宛如金光四射,直讓那些小姐和夫人們為之迷醉。


    他太,太英俊了!


    當場就有幾個嬌弱的小姐借故暈倒,想要酥倒在他懷裏。


    然而他巧妙的閃轉騰挪,淩波微步。


    於是,地上多了一群一個個摔得鼻青臉腫的小姐和夫人。


    他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笑容,徑直就來到了陳思雨麵前,可他那迷醉人的笑容卻被思雨無視。


    思雨並不是有意無視,隻是覺得他這眼神,熾熱的有些讓她臉紅耳赤。


    可這不算最糟糕。


    糟糕的是他的眼神,不但灼燒著她的臉頰,且他那黑亮如寶石的眸子看向她時,好像能一下看到她的心裏在想什麽。


    思雨暗罵道,“莫非這家夥天生練就火眼金睛?”


    當然,是人就不想讓別人猜到自己心裏最深處的想法。


    思雨也不想,所以她十分討厭他,覺得他能夠看透自己心中埋藏的小秘密。


    這種感覺很糟。


    讓她覺得自己在他麵前似乎沒穿衣服一般,不然,他的眼神為何如此放肆,又熾熱如火。


    這種眼神看得自己臉頰發燒,兩片紅雲又不爭氣的飛上臉。


    可是思雨自己恐怕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麽迷人,幾乎是個男人見了都為之目醉神迷。


    當然,他也不例外,因為他是一個男人。


    這家夥心本來也似鐵石堅硬,但此時,也不知怎地,竟連心底最深處都震動了起來。


    好似一汪靜水,起了無數一圈圈的波紋。


    她的美,讓人窒息。


    他,作為當朝首輔,總領內閣大學士沈易先的兒子,見識總是有的。


    他不敢說閱女無數,可也見過不少絕色女子。


    但是眼前這女子的美不同於他從前見過的那些絕色女子。


    她,好似一塊兒最純淨的水晶,不染世間一絲纖塵,清新脫俗到讓人發指。


    非要用黛青色淡霧的遠山,也難以形容出她眉宇間那淡淡的哀愁。


    要是用薄薄的蟬翼在陽光下扇動所帶來的靈動,也難描述出她眼底的神釆。


    她那華美恬靜的瓜子臉龐,嘴角一抿,顯然她有些不滿,還帶著三分調皮,三分嫵媚,三分薄怒,一分無賴。


    這些加起來,就是十足十,既讓人恨,又讓人愛的陳思雨。


    “喂,你們東家來了,還沒配齊?”


    陳思雨再一次發難,那錢掌櫃看了一眼沈滄浪,後者微一點頭,這才馬上將早已配好的藥交到思雨的母親手裏。


    陳思雨早已不耐,正扶著母親要離開,卻被叫住:“姑娘且慢!”


    “有什麽事嗎?”思雨迴過頭來問道,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好似會說話一般,一對黑眸深處,靜深入海。


    沈滄浪一見她這雙大眼,就不可抑製深陷在她那黑眸深處,心中好似燃著一團熾熱的火焰,再不想掙紮半分,為之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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