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或許知道,我塞學研究萬事,首先要定量。貨幣,便是度量萬物價值的尺度,或者,我們用一個饒舌的詞語,稱為一般等價物。”


    “自秦以來,我們采用的一般等價物主要有三種:糧食、絹帛、銅錢。是因為這三種東西很珍貴嗎?顯然不是的,那麽這三類一般等價物有何特點呢?哪位願意迴答一二?”


    劉學勤向會議桌兩邊看去,結果塞國這邊以麻德茂為首的臣子各個奮勇舉手。楊榮雖然位列次席,實際上是使團的首領,他還沒適應這邊的會議模式,但也想舉手表率,剛舉了一半,才想起一件事,“這題我特麽不會啊!”


    趕緊又把手放下,好在劉學勤越過眾人,點了明使團末尾一人。


    這位名為陳誠,乃是文淵閣校理,類似於圖書館管理員。別看四十好幾歲,也才是個七品官。


    之所以能混進這個使團裏,除了文淵閣幾位大學士對他印象不錯,關鍵是他曾出使安南、五次出使西域帖木兒帝國、漠北韃靼,閱曆非常人可比。


    “這三類物品皆與生活息息相關,且尋常易得。”


    陳誠答的言簡意賅,眾人紛紛頷首,心說“我原是也這麽想的”。


    “說的不錯,但我們不妨再往深處想想。”


    劉學勤笑著伸手,示意陳誠落座。


    “古往今來,官府向百姓征稅,收上來的多是糧食、布匹。各地的官倉也多是存放這些物資,那麽給官員發放俸祿也多是用糧食、布匹代替。”


    “那麽,怎麽又多出個銅錢呢?”


    “不方便唄!”


    這迴沒等劉學勤點名,下麵各官一起迴答道。


    “陳誠拿了兩枚雞蛋,找楊大人換了一兩燈油,你們直接以物換物便可。倘若陳大人要去西域,你還揣著雞蛋,等到了那邊,怕是連小雞都孵出來了。”


    眾人大笑,劉學勤又道:


    “這揭示了,銅錢這樣的貨幣是為了便於商品流通而專門設置的。”


    “好,我們進一步進行歸納,將糧布作為實物貨幣,將銅錢作為金屬貨幣,或者幹脆簡稱為貨幣,我們姑且假定銅錢等金屬貨幣不具備實用性,隻能作為一種交易媒介。”


    聽到這裏,眾人開始若有所思。


    “那麽為什麽發展了一千多年,銅錢並沒有能徹底取代糧布等實物貨幣呢?”


    “自然是手裏有糧,心中不慌。”


    有人高聲迴答,劉學勤立刻指向那邊,“你說的很對!”


    “稍微迴顧下貨幣曆史,我們就會發現,每到戰亂時期,或者王朝末期,銅錢就會插上想象的翅膀,開始變得魔幻起來。”


    “例如東漢末年,蜀漢劉備發行直百五銖;孫權有樣學樣,發行大泉當千,最高甚至還有大泉五千。”


    “在座的一些老大人,是從前元過來的,想必對至正鈔還有印象。”


    見那些年過五十的官員紛紛點頭,劉學勤又道:


    “最初元朝的紙鈔是有鈔本的,就是用金銀作為儲備金,和我們塞國的準備金是一個概念。”


    “在此,我們不討論元朝覆滅的原因,但到了元順帝的時期,朝廷財政其實已經破產。於是朝廷先是挪用了準備金,然後就在沒有錨定物的情況下,瘋狂印刷紙幣,這就造成了什麽?”


    “通貨膨脹!”


    這次是塞國官員齊聲迴答的,楊士奇張了張嘴巴,卻沒出聲。


    “到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隱約看到貨幣的真相——那就是朝廷的信用!”


    “隻要有信用存在,你在磚頭、瓦片上寫上貨幣單位,它就能當錢使;若是信用不足,哪怕你在黃金、白銀上印上一千、一萬,那能買到對應的貨物嗎?自然不能!”


    講到這裏,劉學勤停頓了好一會兒,看不少人都在沉思,他繼續道:


    “通過以上的事例,我們已經可以總結出貨幣的一些屬性:包括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貯藏手段等。”


    “農業經濟時期,商品交易極其不發達,老百姓的生活日常無非柴米油鹽醬醋茶,銅錢作為交換媒介,大抵是夠了。”


    “可我塞國搞了工業化,大家很快就發現銅錢的支付手段不夠了。我一船一船的上好鋼材、煤油之類的商品流入大明,你們還背著銅錢來買,合適嗎?”


    “一個人的腳長大了,自然就需要換鞋,是很簡單的道理。”


    “所以白銀漸漸成為市場交易的主流貨幣,但是大家莫要忘了,在支付與流通環節,白銀作為貨幣的優越性,仍然遠遠不及我們的塞音鈔票。”


    “我們注意到,在各個市舶司港口,塞音紙鈔在交易中仍然占據絕對主導的地位。”


    “大明的銀行,往來匯兌仍然是采用白銀,那怎麽競爭的過塞音紙幣呢?此其一也。”


    “更重要的是,大明人口六倍於我國,但是富人的數量實在太少!”


    “太祖皇帝搞改朝換代才封了六公二十八侯二伯,一共三十六戶人家。文官集團,算你每年一百人,開國四十年也就4000戶嘛;各級武官數量我這裏沒有,但充其量也就和文官差不多吧?”


    “就這一萬來戶人,夠幹什麽的?你們遷到北京的那些富戶,根據我們了解,大概也就塞國的小康水平。”


    “搞銀行業,是要有一大批富人才可以支撐起來的。”


    說白了,就是分配問題。農業經濟創造的財富有限,除了滿足老百姓基本生存需要,整個社會的富餘財富,大部分都集中到皇室手裏去了。


    其次再到官員士紳這些人,在傳統的生活模式下,這些人積存的財富也花不完啊,他沒有投資的需求,全都存起來了。


    整個社會沒有投資,哪裏來的利息?又如何吸引儲蓄?


    “難不成我大明就搞不了銀行了?”


    工部尚書宋禮不滿地叫道,他這些年也主持了不少大項目,感覺過手的銀子嘩嘩的,感覺大明的國力沒有老仙說的那麽不堪。


    “當然可以,我這就有個現成的法子。”


    劉學勤稍微賣個關子,楊榮起身作揖道:“請上師賜教。”


    “辦法很簡單,其實你們大明也用塞國紙幣就行了。”


    “那怎麽行!”


    不知為何,大明眾臣仿佛受到羞辱似的,齊聲反對。


    劉學勤招招手,示意大家聽他說完。


    “塞音紙幣現在最大麵額是十塊錢,教民都叫紅老仙,嗬嗬。是這樣的,這不是經濟發展太快嘛,下次合議會我們準備提案,印製更大麵額的紙幣,暫定為二十元和五十元麵額兩種。若是貴國同意通用貨幣,我們就把這兩種麵額的頭像給大明皇上和皇太子。”


    他這個不懷好意還是有些欺騙性的,等於直接滿足了朱棣的虛榮心。這幫大明臣子多半還是知道自家萬歲爺的脾氣秉性的,也不敢替皇上做主啊。


    宋禮到底更堅持原則,道:“上師何不將印鈔機賣給我大明,我們自己印,想印皇上印皇上,想印皇後印皇後。我皇以仁孝治天下,依老夫之見,最大麵額非太祖爺莫屬。”


    他這話可就留下了話把,有人眼珠子一轉,心道:“好嘛,你竟然沒提太子,看我迴去不參你一本!”


    劉學勤忙擺手,“那可不行,這印鈔是我國金融之本,賣給你大明,到時候你印我家鈔票,我印你家鈔票,又無法甄別,此事萬萬不可!”


    楊榮打個哈哈道:“上師你也說了,貨幣乃金融之本,萬一貴國哪天信用破產了,我國的血汗錢,豈不全成了一堆廢紙?”


    劉學勤笑道:“楊閣老果然耿直,此事易耳!我將通兌銀行放在你們京城,南京、北京都可以,銀庫也放在那邊。你出一兩銀子,我給你兌一元紙幣,銀子就還放在銀庫,永不提走。我國萬一信用破產,那銀子不都還在你們手上,你拿迴去接著花就行。”


    “啊這!”


    大明諸公沒想到劉學勤這麽大方的,一時倒想不出該怎麽反駁。劉學勤見狀,打蛇隨棍上,繼續蠱惑道:


    “銀行其實就是為有錢人服務的,我們把蜀道山投資的銀行、保險開設在大明,等於將我們的股市向你們的有錢人敞開了嘛。”


    “據我所知,蜀道山的幾隻基金收益率還是不錯的,最高的一隻達到了23%。”


    “況且,這些業務你們大明也可以學著做啊,你們來我塞國開銀行,買股票,我舉雙手歡迎。”


    “但咱們說句體己話,假如楊大人你有一萬兩銀子想投資理財,你願意放到蜀道山,還是放在一家大明的投資公司呢?”


    麵對這種靈魂拷問,楊榮嘴皮子哆嗦幾下,還是選擇沉默。


    明清兩朝實際上都是沒有貨幣控製權的。


    明朝的時候國內沒有白銀啊(數量很少),你怎麽發行貨幣?


    最後白銀還是從美洲流進來的,西班牙人把從美洲搜刮的白銀,一半拉到菲律賓那一帶。然後這些錢分兵兩路,一路從中國東南沿海走私進入明朝。


    另一路從朝鮮進入東北,東北人,也就是女真人拿著這些銀子和山西商隊做買賣,交易鹽鐵、物資,直到後來入主中原。


    這個過程中,大明是通過對外出口,來獲取白銀的。


    清朝的情況就更為複雜,到了晚清時期,外國銀元滿天飛。道光十六年,清朝廷正式承認了外國銀元的合法性。


    到劉學勤這兒,他已經影響了美洲白銀流向,幹嘛不一步到位,把貨幣發行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呢?


    至於白銀銀庫放在大明還是塞國,又有什麽關係呢?難道他還能枕著銀子睡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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