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說過,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怎麽說一套做一套呢?”


    “我十四歲跟你學藝,十八歲嫁給你,又給你生了娃,難道我會胡亂推薦,害你不成?”


    沒等劉學勤指責,被叫來的妙姐先發作了。


    這位昔日的弟子從沒表現如此強勢、潑辣的一麵,令劉學勤刮目相看。


    “那話是孔夫子說的,可不是我說的。”


    他在心裏暗暗吐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武斷了?


    段妙姐沒有哭,隻是胸脯起伏不定,顯示出劇烈的心理鬥爭。


    “二哥不是我親哥,是我爹年輕時,趕考途中撿來的。”


    她找個小板凳坐下,開始講述段昌煦的過往。


    段嗣宗原籍山西,那年去省城參加鄉試,結果途中遇到一群乞兒,個個瘦骨嶙峋。


    這種事在洪武初年很常見,畢竟剛結束戰亂,很多地方民生凋敝到極點。


    段嗣宗與同伴就要離開,可一個乞兒突然竄了出來,抱住他的腿就喊“爹”!


    “他是臉皮厚,可臉皮不厚早餓死了。而且在一群窮書生裏,判斷出我爹最有可能收留他,這是何等心計?”


    “而且他從小就很護家裏人,哥哥們和人打架,他總是衝在頭裏,真敢下死手,比誰都萬惡。”


    “那後來呢,他怎麽就不學無術了?”


    聽完段妙姐的話,劉學勤心中對二舅哥的印象稍稍改觀,心中暗暗警醒,自己在某些方麵的見識,可能未必就強過眼前的女子。


    “長大了嘛,人都是有心思的。他那是把自個兒摘出來,表示無心與其他哥哥爭產業。別看他在街麵上混,但交遊甚廣。”


    “最早,最早我爹其實對你很不以為然,就是聽了我二哥的勸,才決定禮賢下士的。”


    “哈,我成了下士了!”


    劉學勤自嘲一笑,但他也有所反省,為了維護世外高人的人設,自己過於清高了。


    想要創立基業,還是得有容人雅量才是。


    “娘子教訓的是,是為夫淺薄了。”


    他對著妙姐作了個揖,令她花容失色,接著掩口輕笑。


    “這要傳出去,師兄弟們該崇拜我了。”


    這麽多年,見老仙當眾道過歉,但還沒單獨對哪個弟子道歉的。


    小兩口的齟齬煙消雲散,劉學勤又與二舅哥認真談了一次,發現這個段昌煦果然胸中另有溝壑。


    他對世道人心,自有一番解讀。


    “麵子,麵子是什麽?一個人逢人邊跪,這說明什麽?”


    再次被請進草堂,段昌煦依舊談笑風生,頗有唾麵自幹的覺悟。劉學勤問他麵子問題,他也不著惱,拍拍自家麵皮,反問道。


    “哦,說明什麽?”


    被他拿話套住,劉學勤自是不往裏鑽。


    “決心,是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表達的決心啊!”


    “磕頭何其廉價,它有下地幹活累嗎?有沿街叫賣舍卻臉麵嗎?有長途販賣危險嗎?隻要把臉放到地上,去博上位者的同情,哪怕機會再渺茫,也沒有比這更容易之事。”


    “所以麵子是什麽?你或許會說,是一個人的自尊,我卻說,它是一個人達到過的最大高度。高度之上,人人皆可屈服,而不以為忤;高度之下,你再讓他彎腰,他就覺得羞惱,要打人,要殺人呢。”


    劉學勤仔細品了品他說的話,也不禁點點頭,卻聽他繼續說道:


    “上層人往往覺得底層是可憐、卑微、順從的,他們目光短淺,為一塊發黴的窩頭,兩三鬥麥麩爭得頭破血流,那是他們隻在自己的圈子裏玩,並不了解底層的圈子。”


    “那個圈子一樣有規則,一樣有麵子,一樣有萬惡,隻不過當他們跪下時,統統被忽略掉罷了。”


    見他端起茶碗,青蛙嘴咕嘟咕嘟牛飲,劉學勤試探著問:


    “那麽,如今你算是把麵子拾起來了?”


    段昌煦笑著搖搖頭,“我的經曆妙姐與你說了吧?我爹視我為兒子,可自從他收養我那天起,我就一直告訴自己,我是一條狗,這輩子我就是老段家的的一條好狗,誰敢惹他家,我就去咬死誰!”


    “直到有一天,我見到了一個人,我的想法慢慢變了。”


    “是誰啊?”劉學勤覺得這個二舅哥有些意思。


    “那個人就是你啊,我的仙人哎!”


    段昌煦笑了,笑得無比真誠。


    “那時的你隻有十五六歲吧,被人抬著招搖過市。我剛跟爹來狄道,一打聽,才知你這號人物。”


    “那你說說,我是怎麽改變你的呢?”


    劉學勤有些驚訝,莫非自己的 聖光真的普照大地了?


    或是如佛家之言:普佛世界,六種震動。


    佛祖入無量義處三昧時,眾生都開始覺悟了,這也太誇張了吧!


    “這些年我默默在暗中觀察你和塞音道場,有兩件事我一直看不懂。”


    段昌煦看不懂的兩件事,一是從一開始道場就給弟子們發錢,二是他搞的植樹賞。


    這兩件事或許在劉學勤自己心裏都不算什麽大事,道場外很多人也看不懂,但可能很少有人往深處想過。


    “其實我也讀過書,就是讀的不怎麽好,嘿嘿。”


    段昌煦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他是真正從生死之間爬出來的,知道這個世界沒那麽多善人。什麽救苦救難的觀音大士,傳說中的聖人,在他快要餓死的時候從沒出現過。


    而塞音老仙一邊玩命撒錢,一邊又瘋狂斂財,這樣的做法,實在有悖於常識了。


    “你那些經文我讀不太懂,但我注意到,狄道的窮人越來越少,而富人們卻沒有因此與你敵對,反而一個個都信服你。


    “我想,這總歸是一件好事。能體麵活著,誰願意不要臉呢?你提高了大家的高度,就衝這一點,我段昌煦願意跟著你幹!”


    到底還是有聰明人的,劉學勤也被他上了一課。


    考慮此人的特點,他給出了兩個職位:


    塞音教的謀主,或是傳經堂執事。


    不料全給段昌煦拒絕了,直言前者他能力不夠,反而可能誤事。


    後者嘛,自己雖然有搖唇鼓舌之能,但誌不在此。他認為掌控情報的掌鴿使如同大明錦衣衛,還是讓自己人幹來的放心。


    而且他來之前打過腹稿,直言神教目前應該將政策情報、軍事情報、經濟情報納入一體,他手下有一批能人異士,稍加訓練,便可派往各地刺探。


    “這些人可靠嗎?”劉學勤問。


    “可靠,都是這些年我從底層拉扯上來的,雖然有的不是什麽好人,但卻重義氣。他們都對神教十分認同,隻要你點頭,他們個個甘為教主座下鷹犬。”


    段昌煦遞過來一把刀,劉學勤終於還是接了。雖然有些生疏,但駕豪傑,恢遠略,不可書生意氣。


    這些人很快秘密入了教,由段昌煦單線指揮,隻在軍機處做了備案。


    道場的密碼、信鴿均是成熟體係,一個月就能掌握。


    鴿使們人手一本【天龍八部】,寫密碼時隻要寫出對照那個字的行列數字即可;信鴿卻是隻能單向往本山傳消息,因此必須是絕密消息,才能放出信鴿。


    “若是藍玉、宋晟來犯,我們何以應對?”


    段昌煦對朝廷的軍事行動很是清楚,談及軍略,他便問起道場的備案。


    沒有備案。


    劉學勤他不通軍事啊,龜縮自守尚可,若是守一府之地,他全無章法,隻能等藍玉到位再說。


    但另一個威脅也被提上桌麵,甘肅總兵宋晟已經用實力證明自己擅長遠程奔襲作戰。屆時老仙該如何應對來自境內的軍事打擊,顯得更為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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