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開機時間,定在徐薇真離開的前一天。


    因此,徐薇真和徐懷覽得以陪同季言彰,參加開機儀式。


    當天現場人很多,烏泱泱一大片,但並不混亂嘈雜,在陳鬆導演團隊的安排下反而很井然有序。


    季言彰和徐懷覽徐薇真倆依然是萬眾矚目的存在。


    他們的出現讓在場許多人倒吸一口氣,有些人遠遠拿起手機偷拍。


    徐家不是資方的一員,但所有現場的資方代表或者導演都過來見徐懷覽兄妹倆。


    很純粹地問候一兩句而已,連恭維的話都不敢多說。


    因為他們自知不夠格。


    開機儀式很隆重,各位資方代表等人上台致辭,拜四方中的主要道具香爐極大,燒乳豬擺了一整排——拜四方意在祈求拍攝順利,人員平安。


    季言彰持香站在前麵,與導演和演員等相關人員一齊順時針鞠躬,然後按照順序上香。


    接下來拉橫幅,大家領著寓意喜慶的紅包拍合照,最後由導演掀開蓋在攝影機上的紅布。


    宣布劇組正式開機!


    季言彰小跑到徐薇真身邊,“姐姐,我領了三個紅包,給你一個,沾沾喜氣。”


    徐薇真接過,“謝謝。”


    “懷覽哥也有。”


    “謝謝你哦。”徐懷覽左手抱胸,右手托著腮,語調頓挫起伏。


    “懷覽哥你牙還疼著嗎?要不要現在迴家看看醫生?”


    徐懷覽:“不疼。”


    “懷覽哥你要克服恐懼啊,不能因為害怕就不看醫生,否則牙洞會越來越大,到時候就沒牙吃飯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所恐懼的事物,有的人還會怕麵條呢。


    而徐懷覽很抵觸往自己嘴裏捅的冰冷器械。


    徐懷覽嗬嗬了兩聲,“你的激將法用得很拙劣。”


    而後朝徐薇真道:“阿薇跟我迴家嗎?”


    徐薇真搖頭,”除非哥願意今天看牙醫。”


    徐懷覽氣結,當著這麽多人,妹妹也不給他麵子,“那你繼續陪著這小子吧。”


    說完,徐懷覽就離開片場,所到之處還形成一條無形卻又有形的隔離帶——人們自動退離兩米之遠。


    季言彰說:“今天拍攝沒有我的戲份,姐姐要不我們也迴去?”


    徐薇真搖頭,“迴去我哥就不看牙醫了。”


    “按照你的節奏來,不用記掛我和我哥,你不是打算這幾天觀察學習別人拍戲嗎?”


    “是……”季言彰撓了撓頭,“如果姐姐你覺得無聊了一定要和我說,我隨時都能學習的,不差今天。”


    “會的。”


    徐薇真原本就打算用今天一整天來了解季言彰接觸的新環境和人、物,免得以後他打電話向她傾訴些什麽,她兩眼黑。


    為此,徐薇真還認為時間不大夠用,又怎會無聊。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徐薇真意識到,和季言彰在一起總是很有意思。


    他說話很有意思,表情很有意思,動作也很有意思。


    和他沾邊的,都很有意思。


    徐薇真鄭重其事地將紅包放進表皮嵌有碎鑽、低調而奢華色手提包裏,像小孩兒守護著隨時可能被父母騙走的大額壓歲錢。


    季言彰見此,“姐姐我幫你拿包。”


    “嗯,拿好了。”


    “放心,我保證不讓姐姐的包受一點傷。”


    季言彰拉開羽絨服外套拉鏈,將小巧的包包領領口放進去。外套下擺有鬆緊彈力帶,包包不會掉下來。


    “快拿出來,別凍著自己。”包上的鏈條和鑽石可冷冰冰的。


    季言彰拒絕,跑到前頭,“哪這麽容易就凍到我,我裏麵還套了件羊毛衫。”


    徐薇真無奈。


    今日的第一場戲,是曾梵天和王起的對手戲:主角白喜在助手的幫助下於郊外破廟中,補刀斬殺王起。


    陳鬆導演追求極致的細節和畫麵質量,而曾梵天和王起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很少用替身演員。


    今日的打戲,兩人全程親自上陣。


    他們習慣了吊威亞,核心力量控製得很好,翻轉騰挪等基本動作十分絲滑。


    特別是王起,還要做一些高難度的動作如飛簷走壁躲避暗器,持雙劍七百二十度快速旋轉攻擊曾梵天。


    而曾梵天挨踹,飛摔擦地滑至幾米遠的鏡頭一次性過。


    看得季言彰興奮又激動。


    徐薇真道:“幸好你不用吊威亞。”


    多危險啊。


    稍有不慎就會摔傷脊椎。


    話一脫口,徐薇真隨即想到,就算季言彰這部戲不需要吊威亞,如果他繼續發展演藝事業,總會碰到需要吊威亞的角色和劇本……


    徐薇真的心情不大美妙了。


    季言彰:“姐姐?你不舒服嗎?”


    徐薇真搖頭,“沒事,你繼續。”


    “真的沒事?”


    “真的。”


    她憂慮的是將來未知的事情,現在確實沒事。


    季言彰不疑有他,繼續觀摩學習。


    此時,曾梵天已經將匕首捅進了王起胸膛,為了不給重傷的王起有反撲的機會,曾梵天雙腳使勁扒地借力,用身體的重量死死壓住匕首,他普通樸實的麵部隨著變得可怖:黃牙赤口,鼻孔撐大,雙眼突出,唿哧唿哧地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殺了你,我殺了你,哈,哈!就你還想殺我,你不是挺厲害的嗎?但我就是死不了,哈哈……害了我老婆孩子,你該死,挨千刀的還想殺我……就憑你這賊子,賤民……我可是要做皇帝的人!不,不是我,是朕!”


    曾梵天真不愧是影帝,演技爐火純青,將白喜劫後餘生殘餘的快意,對王起的憎恨、痛失妻兒的悲切,幻想將來稱王稱霸的激越等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


    而且情緒的轉變自然轉變,毫無痕跡。


    王起也接得住曾梵天的戲。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抓住曾梵天的臂膀,試圖讓自己掙脫,鮮血從嘴裏汩汩湧出,“你,你以為,你是誰,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就憑你個農夫也想做成……你,癡心妄想!”


    王起飾演的某方勢力首領,其實是前朝王爺的遺孤,也就是白喜的堂兄弟。


    相較於白喜中年被迫走上尋寶複辟道路,他自小就明白並背負起沉重的使命,為此殫精竭慮。


    如今功敗垂成,他茫然,愧怍,不甘,痛恨。


    可無論如何,迎接他的隻有死亡。


    王起的眼睛仍舊睜得大大,訴說著他的前半生的風雨飄搖。


    可他的手砸落下來了。


    隻餘曾梵天衣袖上一隻手印,暗紅如西沉的日頭。


    “太酷了,真的太酷了。”


    迴家路上,季言彰一直在迴味著這場戲。


    徐薇真按住他一撮翹起的頭發,無聲迴應。


    季言彰抓住徐薇真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眼睛亮晶晶,“姐姐,我以後也要這樣!”


    “我也要演出能讓人共情,一直誇我演得酷斃了的戲!”


    像是被季言彰的光芒曬傷,徐薇真垂眸。


    “姐姐?”季言彰不安,“怎麽了?”


    “是不是我話多惹你煩了?還是在片場吃飯的時候,我把你給我夾的蓮藕弄到地上,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隻是當時王前輩喊了我一下,我迴頭看他才碰掉蓮藕的。”


    “還是你不喜歡我拍戲?那我不拍了,我現在和陳鬆導演說,反,反正我賺了錢可以付賠償金。”


    說著季言彰就要掏手機給陳鬆打電話。


    徐薇真攔下,“我沒煩,也沒生氣,更沒有不喜歡你拍戲。”


    “我隻是覺得,你這樣挺好的。”


    季言彰赧然,“什麽啊?”


    “你長大了。”


    有理想有抱負了。


    季言彰愣了一下,很快聯想到了什麽,耳朵暴紅,“我,我早就長大了!”


    可他現在無措忸怩的樣子,又成了小孩。


    徐薇真眉眼柔和。


    鬆開季言彰的手,她望向窗外。


    季言彰看過來,“姐姐你在想什麽?”


    “想你未來是會什麽樣子?”


    季言彰再次氣血上湧,支支吾吾開口,“姐姐,要不你還是別想了吧?未來的我有未來的你關心,你要是還關心他,那現在的我該怎麽辦?”


    徐薇真思緒一頓,轉頭對上季言彰盈盈雙眸。


    一時間失笑。


    “是,我錯了,不該冷落你。”


    “沒關係,沒關係。”季言彰湊近,”我沒覺得冷落,隻是吃醋而已。”


    徐薇真怔了怔,“你倒是誠實。”


    “……其實沒有。”季言彰小聲說。


    徐薇真沒聽見,再度壓下季言彰那撮不聽話的頭發。


    縈繞在她心頭的一個想法悄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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