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內店肆林立,街麵人頭攢動,數年的頹敗之氣早就一掃而空。


    正值新年,各家各戶皆貼上春聯、窗花和年畫,好不熱鬧。


    沈府內正緊鑼密鼓地籌備婚事,忙碌異常,氣氛和樂喧嘩。


    沈嫵拉著沈媛至老夫人跟前抄讀經書祭奠先祖,須得數十日方能妥當。


    最為閑適之人,當屬新人本人。


    姚寒舟與沈婉攜手於街市漫步,忽見前方一家首飾鋪子前圍聚眾多女子,姚寒舟剛欲牽沈婉上前。


    側身觀瞧,沈婉的目光正落在不遠處的糖人身上。


    姚寒舟寵溺一笑,輕搖其首,牽起沈婉,緩緩走向那專注製作糖人的老翁身旁。


    額角褶皺叢生的老翁似有奇妙之術,他輕輕吹動手中的糖稀,原本無形無色的糖漿便在他指尖幻化成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那糖人栩栩如生,與沈婉幼時夢中的別無二致。


    姚寒舟付了銀兩取過糖人遞給沈婉:


    “婉兒嚐嚐,是否與從前的味道一樣?”


    沈婉輕啟朱唇:


    “嗯!依舊很甜!”


    “若是秋菊姐姐尚在,想必又會嗔怪這賣糖人的老翁,為何不在別處售賣?偏偏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姚寒舟憶起沈婉幼時舔食糖人的饞樣,甚是討人喜愛。


    他不禁嘴角微微上揚:


    “我離開汴京後,無人給你買糖人了?”


    沈婉抬頭凝視他:


    “你與兄長赴並州不久,我便開始換牙,母親嚴禁我吃糖人,唯有出府之際,暗中央求秋菊姐姐買給我吃,那時,她常對那賣糖人的老翁言道


    ‘你這老兒,明知我家姑娘嘴饞,為何不去遠些的地方售賣’!”


    姚寒舟明白沈婉是想念秋菊了,他握緊她的手,佯裝輕快地問道:


    “後來如何?”


    後來……


    老翁自然惱怒,難免與秋菊爭執一番,沈婉則立於一旁,專注於舔舐自己的糖人,無暇參與這場口舌之戰。


    如此情形,竟引得老翁的攤位前人滿為患,那老翁一開心,便會向沈婉招手:


    “小女娃乖!過來,爺爺再送你一隻鳳凰!”


    這般美事降臨,沈婉豈會推辭?


    她哼著小調,左手持鳳凰,右手握蝴蝶,左一口,右一口,跳脫地跑開。


    秋菊在她身後邊追邊喊:


    “小姑奶奶,吃完記得把嘴上的糖擦拭幹淨誒!”


    “不然,你娘會扣我的工錢……”


    往昔的記憶與眼前的現實交織相融,


    然而,昔日買糖人和賣糖人的身影,如今都已不知去向何方。


    嗬!


    沈婉淺笑,將糖人送入口中,眸底卻蕩起一汪秋水,視線瞬時變得模糊。


    見狀,姚寒舟靜靜地將她擁入懷中:


    “婉兒,你若往好處想,他們便都是安好的!”


    沈婉緩緩抬手望向姚寒舟,無暇擦拭眼角的淚花,輕聲道:


    “你說得對,秋菊姐姐想必早已嫁為人婦,或許她的孩子此刻也在吃這糖人呢!”


    “賣糖人的老翁想必年事已高,行動不便,隻能待在家中,享受兒孫的孝順了!”


    話畢,沈婉的心情略微輕鬆了一些,用力咬了咬。


    尚未咬幾口,她眉頭微皺,急忙掏出錦帕捂住口鼻,噴嚏接連不斷。


    是的,完顏琿又在惦念沈婉了!


    ——————


    歲除,上京。


    今年的北境,降下一場罕見大雪,比以往任何一年的雪都還要大。


    羌王屯兵於上京城外,時進時退,偏生不肯撤軍。


    昨夜突襲羌王未果,夷國皇宮勤政殿內,完顏肅怒不可遏,他揮手將案幾上的文書擲向前來稟報軍情的士卒。


    繼而抬手指向裴滿,沉聲道:


    “裴滿啊裴滿!昔日你向朕進言,放任阿格泰率軍攻入上京,或可背水一戰剿滅完顏烈一黨!”


    “而今你看看,完顏琿將朕誆迴上京,卻又不肯出兵援我,他分明是要將朕困死在上京城中!”


    “你們都是朕的亂臣賊子……一群亂臣賊子!”


    話畢,殿內一片嘩然。


    明明是他自己妄圖獨攬大權,才做出那等有損國體之事,如今卻將罪責推諉他人,有此昏君,實乃國之大不幸!


    裴滿垂首不言,牙齒咬碎也得往肚裏咽,完顏銘碩亦然。


    白江關中,完顏琿身著深色貂裘大氅,端坐在軍帳內的案幾旁,他右手翻閱書籍,左手伸向旁側的炭盆烘烤,如此反複。


    帳門忽地敞開,孛兒術挾著風雪踏入:


    “少主,昨夜降雪後,完顏肅派兵企圖偷襲羌王,豈料反中羌王圈套,據探子迴報,親軍傷亡不下六千!”


    “這數月間,完顏肅的親軍已損失大半,我們是否繼續按兵不動?”


    完顏琿將手中書籍置於案上,沉聲道:


    “自然!”


    孛兒術略感驚愕,隨後問道:


    “少主,既然無需出兵援助完顏肅,為何您一直駐守此地?”


    “如今天氣愈發惡劣,少主不如折返燕京?屬下亦可替您鎮守這白江關!”


    完顏琿淡淡看一眼孛兒術,又凝聲道:


    “尚有要事須得安排!”


    “你也累了,迴去歇息吧,替我傳宇文彥來主帳!”


    孛兒術不知所為何事,卻也不多問,躬身領命後便退下了。


    須臾,宇文彥進入帳中。


    完顏琿望向他,緩聲道:


    “宇文參事多穿些,今夜隨我去羌王軍帳!”


    宇文彥大驚,道:


    “少主,這是為何?聽聞昨日完顏肅偷襲羌王,損失慘重,少主您今夜派兵偷襲,恐怕也不會有好結果!”


    完顏琿卻神色自若,語氣不緊不慢:


    “誰說我要派兵偷襲?我不過是去商談要事!”


    “我已派斥候與羌王達成交易,以昨夜完顏肅偷襲之事,聊表今夜見他的誠意!”


    孛兒術不明白所謂何事,宇文彥卻是心知肚明,他微微一怔,拱手鄭重道:


    “少主,要事可從長計議,然您已到娶妻之齡……不如……”


    話未說完,隻聽“砰”的一聲,茶盞重重地扣在案幾上,宇文彥抬頭望去,完顏琿麵帶慍色,正凝視著他:


    “娶妻?婉兒便是我的妻!”


    “不尋迴她,我娶誰?”


    “參事,休要在我跟前提起別的女子!”


    宇文彥輕歎一聲。


    完顏烈沉迷酒色,行為放蕩,實非好事!


    可他這個情種兒子,過於雅正,也未必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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