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身坐起來,一股巨大的怒火在心中燃燒,恨不得跳下去把這個可惡的丫頭撕碎。


    嶽紅在世時,她不待見我,我能忍。


    現在沒有了嶽紅,你又不是我的誰,我就沒有必要慣著你了。


    想著,我便扁腿下了床,或許是我的眼神嚇到她了,黑暗中,那一雙小小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與絕望。


    我從未見過如此令人難以忘懷的眼神,即便是用世上所有的言語來描述它也是遠遠不夠的。


    除了驚恐、絕望、無助之外,幼稚的眸子裏還閃爍著倔強。


    當我的右手掐住她的脖頸時,即使像我這樣的渣男,也無法下手。


    匕首仍紮在我的胸脯上,隨著我的動作和喘息,不斷地顫抖著。


    每一次匕首的顫動都會給我的胸區帶來一陣疼痛。


    我低下頭,咬緊牙關拔出了這把短短的不到五寸長的匕首,緊緊握在手中。


    鮮血順著刀尖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


    悅悅被嚇得兩隻眼球鼓突出眼眶,眼神裏流露出無法形容的膽怯。


    我狠狠地將匕首甩到角落裏,一句話也沒說,然後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摔門而去。


    在醫院檢查、包紮傷口,醫生說如果不是刀尖頂在了護心的那塊平板骨上,我的小命就沒了。


    悅悅這丫頭,小小年紀,有多瘋狂?


    離開別墅,我又變得一無所有了。


    雖然我有嶽紅的遺囑,可以和蘇嶽共同繼承她所有的財產。


    但是,想想跟嶽紅不算長的相處,她能拿命來待我,我就不忍心跟她一個年僅十二歲的遺孤爭奪家產。


    我承認我渣,但並不是一個甘願吃軟飯的人。


    我再次遊走在上海的街頭,遊離在魔都的燈紅酒綠之外。


    失去了嶽紅,我心亂如麻,再也沒有創造力去發現商機,獲取財富了。


    這個話也不對,自從和毛則劍在常州翻船,我白天躲著警察,夜裏饑腸轆轆,那時候就沒有活路,否則也不會去黃浦江自殺。


    無所事事,就愈發想念嶽紅,想她對我的點點滴滴,點點滴滴都是好。


    不知不覺,我的腳步不受控製地就來到嶽紅家的附近。


    尤其是夜深人靜時候,我幽魂一般站在嶽紅家別墅前的樹蔭裏,望著那棟黑漆漆的別墅。


    雖然在黑暗中,那裏麵每一扇窗口我都熟悉,每一間屋子都留下過我的腳印,每一處空間都留下我和嶽紅共同的氣息和浪漫。


    但是,現在的別墅卻再也於我無關。


    突然,我心裏一動:悅悅不是在家嗎?怎麽整個別墅到了夜晚,沒有一點兒亮光?


    難道這丫頭?


    接著我就釋然了,人家不要上學嗎?我記得悅悅是住校的。


    現在沒有了嶽紅,她可能會長期住校,隻有放假才能迴來吧?


    想想沒有燈光挺正常。


    再說,她怎麽樣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恰恰,她媽媽拿命換來我活命,差一點兒被她給殺了。


    雖然我年紀不大,但經見的女人也不計其數。可是,嶽紅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我愛上的女人。


    而且,是在她死了以後,愛的痛徹心扉,愛的不可救藥。


    送走她最初的日子,心裏無根無袢地想她。


    那時候,我以為是感激,感激她為我擋刀,感動於她替我赴死。


    隨著時間,我無數次迴憶我們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愛,才發現,我的心是愛嶽紅的。


    可能是與我的成長經曆有關。


    在我的原生家庭,外公、外婆和母親,一味地給我寵愛,而老頭總是望子成龍,對我一味管束。


    極大豐富的物質享受,和病態的管束並存,掩蓋了一顆少年人的心靈對精神層麵的渴求。


    物質和精神,就像一塊蹺蹺板,這頭沉了,落下去,那頭就輕了,勢必翹起來。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精神荒蕪的環境裏生存長大的。


    所以我的前二十三歲,活的沒榮沒辱,沒羞沒臊,也沒心沒肺,隨心所欲。


    跟嶽紅在一起後,我走進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也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我們日日瘋狂,夜夜笙歌之中,嶽紅用她一顆女人的心,潛移默化地浸潤我的靈魂。


    這使我在不知不覺中被感染,人性中某些因子被喚醒、激活。


    我與生俱來的那些玩世不恭,在日常中被消耗、脫落,使我變得有血有肉。


    也因此在那個人永遠離開,我感知到了疼痛。


    痛徹心扉甚至痛不欲生。


    這是我過去從來不曾有過的體驗。


    這種體驗太特麽難受了。


    於是我想到了離開。


    這也是渣男本色。


    這個念頭誕生以後,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來嶽紅在最後時刻對我說的那幾句話:


    “親愛的,我怕是不行了……江岸,記住,帶著悅悅,把她養大。她……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親人了……”


    接著,我又看見了黑暗中紮在我胸脯上的那把短刀。


    還有一個十二歲小女孩仇恨的眼神。


    又不是嶽紅跟我生的,我管她?


    因為愛,也是為了告別,我決定再去看嶽紅最後一眼。


    畢竟這次離開,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來了。


    我拿出手機,從app 上訂票。與來上海不同,來上海,我是坐著飛機來的。


    走時,隻能訂一張高鐵票。


    打開訂票軟件時,我突然發現明天是嶽紅的五七。


    於是,我預定了一張明晚的高鐵,決定明天去墓園再看她最後一眼,也算跟她告個別。


    五月的季節,沒有菊花,我隻好買了一束康乃馨。


    五月十三號的天氣有些陰沉,當我抱著一束花走進墓園深處,頭頂上一片烏雲遮住了天空中朦朧的陽光。


    轉過一片翠綠的檜柏,就到了嶽紅的墓地。


    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墓碑前,背對著我這邊。


    這會是誰呢,不會是悅悅吧?


    我走近前去,果然是蘇嶽。


    我的目光從她的身後籠罩在她身上。


    她的手裏,拿著當初刺殺我的那把短刀,一下一下割著左手的脈口。


    血順著手臂和刀鋒,先是滴滴答答,接著就流成了一條線。


    血流在悅悅麵前的水泥地坪上,像一條殷紅的蠕動的蚯蚓,緩緩爬向低窪處的泥土裏。


    “悅悅,你特麽的在幹什麽?”我大喝一聲,急忙奔過去。


    悅悅被我的突如其來嚇得身子一哆嗦,在定睛看清楚是我時,緩緩抬起亂的像雞窩似的小腦袋,淒然一笑:“我來找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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