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緩慢行著,葛伯陽不緊不慢繼續說道,“後來與楊老弟不打不相識,才知他是我親弟弟…隻是他命不好,死了。”


    說著他丟了鞭子迴頭望,一把鼻涕一把淚,聲音也帶著哭腔,真跟死了親人似的。


    “弟妹,還好他碰上了你,還好你給他生了兒子,我楊家終於有後了!”


    初聽之時,書心還將信將疑,畢竟早些時候叫楊老弟叫的那麽親昵,誰知他一邊哭,一邊喊,“弟弟現在不在了,大伯哥替他照顧你!”


    書心把簾子掀開一角,他眼睛處淚水淌著,嘴角卻是憋不住的上揚。


    見她打簾而看,他擦淚間隙還抬眼偷偷觀察她的表情。


    得,又被騙了。


    “啪!”


    書心抓著從箱子裏拿的胡蘿卜朝著他額頭一頓打。


    “真是信你個鬼。”


    葛伯陽“哎呦”大叫,又齜牙咧嘴好似疼得跟生孩子似乎的,隻有書心知道,她根本沒用什麽力道,再加上胡蘿卜有些幹癟,根本不疼。


    “哼!”


    手裏疲軟的胡蘿卜一丟,書心將簾子拉上,再不跟他說話了。


    他那丟人的樣子,真是不忍直視!


    偶爾聽見外頭嘟囔著“這玩意打人真疼”,或者說些“早知不提楊老弟”的話,書心連吵嘴都懶得吵,閉目養神,沒消停一會兒,又聽見他吼著晚上要把胡蘿卜全部吃光,一根不留。


    又行了兩天,牛車終於到了祥城,隋不昭兄弟在驛站翹首以盼,見到書心和葛伯陽便急匆匆的湊上來。


    “使君,馬送去了。”


    “那你們駕著牛車迴吧。”


    葛伯陽從車夫的位子上跳下來,麵無表情的驅趕這倆大小夥子,鞭子隨手一放,打開簾子讓書心下車。


    “你不用說話,下來就行。”


    他知她還在生氣,也不多說,自個兒把三箱子的胡蘿卜搬下來,放到最熱鬧的街口,就地發賣,連帶著種子都分散出去。


    “你要做什麽,不是拿迴去吃、拿迴去種嗎?”


    書心不知道他要幹嘛,雖然拿著這玩意兒打了他一下,但也不至於全部被牽連吧。


    他見書心主動講話了,臉上瞬間憋不住的笑,卻偏偏強忍著嘴硬。


    “我討迴來的,想給誰給誰,想幹嘛幹嘛。”


    “那你……”


    書心想了一大圈,發現沒有什麽可威脅他的,心裏突然覺得受了極大委屈。


    “那你想幹嘛幹嘛吧。”


    於是她轉身又叫了隋不昭,“把馬牽迴來!”


    葛伯陽帶了兩匹馬,肯定是打算接她的,送到驛站,也是想混些草料。


    既如此,她要自己騎馬迴去,帶著兒子走遠遠的。


    隋不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乖乖聽話,沒一會兒就把兩匹馬帶過來。


    書心利落的翻身上去,居高臨下:“你們不是想跟我去鶴亭嗎?現在就有一個考驗,你們偷偷把牛車賣了,然後共乘一騎,若是天黑前能追上我,那就一起去。”


    說完也不看他們什麽反應,牽緊韁繩,即刻就走。


    祥城不大,策馬半天已出城門,路上偶然遇見大麻布衫的農人,不知道在地裏種些什麽,也許是茄子?


    據說前幾年從沙洲引進的茄子已經開始大範圍種植,祥城經濟繁榮,說不定會栽培試試。


    但是已到正月底,土地逐漸解凍,韭菜或許也該長出來了。


    打馬而過,匆匆一瞥,卻未看清旁有一人頭上戴著竹藤鬥笠,身形高大,目隨她去。


    當天夜裏,書心也試著借宿一農家,卻各個室內有燭光,無一開門。


    直到幾乎要露宿郊野,才有一寡婦將她迎進去。


    她見書心發型服飾,開口就叫“夫人”,禮數周到,書心在涼風侵襲的夜裏終於感受到一點溫暖。


    問及原因,農婦說是騎馬的都是達官貴人,但見她一人獨至,怕惹禍上身。


    “最近可是發生什麽了?”


    “不是最近,是去年春天的事,懷遠大將軍有一妾室出逃,就是獨個騎馬跑的,後來收留她老婆子,被丟到山裏喂狼了。”


    “去年春上?我怎不知?”


    “夫人是鶴亭縣人,自然不知了。那是北州陽城的事,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應是還沒傳到和州呢。”


    寡婦娘子簡單做了吃食,讓書心宿下,哪知到了半夜,房裏卻鑽進來一個潑皮漢子。


    “是誰?”


    書心聽到動靜猛然驚醒,手裏握著匕首,暗暗藏在身後,他若敢上前,她定要一刀下去。


    那人一聽聲音,又偷偷摸摸退出去,裝作走錯的樣子。


    “站住!”


    書心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敢叫賊人站住,而他果然站住了。


    摸黑上前,卻碰倒了桌上的銅鏡,咣當一聲,寡婦娘子竟然還未驚醒。


    點了蠟燭,眼前人竟是星銘。


    書心不屑的問:“隋不昭,還是隋不醒?還是安插了別人跟著?”


    他不說話,卻迎麵走過來。


    “書心,我沒辦法……”


    “呸!”


    書心狠狠唾了他一口,又叫他站住。


    “我和你沒關係了,你離我遠點。”


    和葛伯陽接觸多了,不知不覺也沾染了粗魯的習性,但喝人倒真管用。


    “說完就走,橋歸橋,路歸路,我和你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書心知道,那天有他的新夫人在,很多話不好說,然而很可笑,他追過來還是問那一句,果仁兒是誰的孩子。


    “是你的,過去講了多少遍,你不信,非要給別人養。”


    非要書心親口說,他卻不信,於是書心便嘲弄的迴他。


    “她被清煙帶迴曄城了。”他說。


    “那很好,清煙性子柔和,相信她會照看好的。”書心無所謂的迴道。


    “但是路上碰上劫匪,清煙死了,果仁兒丟了。”


    這時書心才聽見他啞著嗓子,輕聲道,“我原想著那孩子姓楊,丟了便丟了,現在……你對果仁兒最熟,跟我一起去找吧……”


    霎時間,心慌意亂,書心幾乎唿吸不暢,“星銘,你別騙我了,我不信,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去,從我逃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再不要她了。”


    “我不是好阿娘,你不是好爹爹,果仁兒離了我倆,說不定還有好去處。”


    燭光晃著,星銘漆黑的影子映在地上,恍若十八層地獄的惡鬼。


    “你走,你走,我不去,我寧願以後下地獄”。


    書心強忍著痛苦“啪”一聲關上了門。


    蠟燭滅了,光消失了,小屋又籠罩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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