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心斜著眼瞪他,葛伯陽也無所謂,他隨意找了地方坐,恍若無意的張口,“前幾天你穿的褶裙,最近怎麽不穿了,就水藍色有刺繡的那件。”


    “不想穿便不穿了,你管那麽多幹嘛。”一提起那件裙子書心就心虛,張口就懟迴去。


    他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笑著調侃,“這才幾天就不想穿了,上次還見你穿著踏青采藥呢,別是被荊棘勾壞了吧。”


    蹭一下她紅著臉站起來,說的話卻氣勢不足,“你說得對,我就是想念薛郎才亂說的,鄭太守的事,你們聊吧,我先出去了。”


    方文厚疑惑不已,剛剛還牙尖嘴利,怎麽突然泄氣了。


    葛伯陽不在意的說,“成了親的女子都這樣,不用管她。”


    他們再說什麽,書心聽不清了。


    前兩日剛下了春雨,這兩日氣候正好,農人下地,閑人鬥茶,小姑娘小夥子們在打秋千,她出門亂轉,倒看見一件奇事。


    清明已過,鶴亭縣家家戶戶仍然插柳去穢,說是打仗了,要多去一遍晦氣。


    “你們早先流傳下來的習俗?”


    “不是,是……”才聽了一半,楊替從後麵過來把人拉走。


    他氣衝衝的,很少有這種外顯的情緒。


    “你怎麽了?”


    書心不解的問他,手腕被他手掌用力捏的生疼。


    “你還想迴蕭國嗎?還是想迴曄城?”


    他急急問了兩句,情緒又恢複了正常,“少將軍迴陽城了,你若想迴去,還從祥城過,仍是一天一夜的路程。”


    然後又講星銘曾經對她的喜愛,從十來歲的少年,到二十多歲的男人,他一步步看著。


    “我能確定,他是喜愛你的,不是唯一的喜愛,但一定是最喜愛。”


    從將軍府出來,脫離那個環境,楊替換了個人似的,往常保守的秘密,現在一個字也不保留了。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書心覺得莫名其妙,她不想聽他講星銘,也不想迴望過去的事。


    星銘是少女時期的愛戀,又讓她傷心。


    他又猶豫了。


    這點楊替和星銘很像,不想做些什麽,就不會說好聽話。


    唯一的區別是,星銘懶得講,楊替厚不下臉皮。


    “楊替,我不喜歡你這樣。”


    書心自認為都鬥膽背著將軍偷人了,不可能在這種可能決定以後生活的談話裏去忸怩。


    她直言不諱道:“你過去是很靠譜的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做事比講話積極,說出的話都可以做到,你的堅持讓人討厭也讓人欣賞,可是為什麽現在卻猶猶豫豫婆婆婆媽媽患得患失?楊替,我不喜歡你現在這個性子,所以我再問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她的神情逐漸嚴肅正經,他不知道她要如何,終是猶豫著說了“喜歡”。


    “喜歡?那好,我再問你,這句是你真心所想還是因為我的逼迫?還是因為一時荒唐做了錯事,故而彌補?”


    她不需要可憐不需要同情。


    連星銘那樣禁錮而不純淨的愛她都不要,她自然也不會要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若不是他溫柔待她,她也能感受到火熱的欲望,她怎可能在此地和他私定終身?


    “真心的,和別的無關。”


    楊替順著她的話答,書心篤定點點頭。


    “那就好了,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你想在這裏,我也想在這裏,為什麽還要提起他呢?”


    難道葛伯陽的瘋言瘋語,他很在意?


    “我不在意。”他突然這麽說,好似知她心中所想。


    他聽見了那句薛郎的調笑,也憶起了那條勾破的裙子。


    水藍色絲綢繡花的褶裙,是星銘選購的最頂級的浮光錦,質地柔軟細膩,整個鶴亭縣、甚至鶴吟郡都難以做出同樣的。


    她從春獵的營地穿過來,現在也是唯一的一件。


    書心隻想著兩個人和和美美,說別人反而晦氣,幹脆也像當地人一樣,摘了長滿葉子的綠枝條,繞著他倆灑了好幾遍。


    “以後再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了。”


    他任她拿著柳條掃,也拿著在她身上掃過。


    掃完晦氣,這才並排往家裏去。


    “院門口有幾棵楊樹,長得並不粗壯,間隔又近,打秋千正好。你迴去給我做個秋千。”


    見她真的不想念少將軍,他神色也緩了緩,說話間也有笑顏了。


    “好。”


    *


    到了院裏,方文厚和葛伯陽都不在,楊替開始做秋千。


    書心抱怨:“估計又去給鄭太守出什麽鬼主意了。”


    她不忘叮囑楊替,“父親和葛伯陽兩個,一個打定主意為班國效力,一個誓死要與蕭柘為敵,你千萬別像他倆。我們從北州過來是為了過平淡日子的,可不是為了鶴吟打打殺殺。”


    他正忙著打秋千,正要停下說什麽,書心讓他繼續聽著就是。


    “楊替,我最討厭別人拋棄我、欺騙我,你不要這樣對我。”


    “你不要像星銘,為了國家百姓,不顧家庭妻兒,也不要像我爹,他也不是負責任的男人。自以為死可報國恩,可以讓我和娘親過得好,實際上卻讓我們一家三口顛沛流離,不能團聚。”


    “別的我什麽都不圖,什麽高官厚祿,家國天下,我都不在乎,我隻在乎遮蔭避雨的那一片瓦。”


    然而,楊替卻沉默了。


    “你明白嗎?”


    她又問了一次,他才說了句“他知道”,繼續給做秋千。


    秋千很快做好了,書心坐著,楊替在後麵輕推著,一蕩一蕩,像飛一樣。


    一個玩的開心,卻不知另一個心事重重,滿心早已跑到了九霄雲外。


    且不說飛騎將軍密令,就是他這樣一個外來戶,想憑自己的本事在此地安家落戶都不容易。


    比如醫館。


    鶴吟郡和蕭國各州一樣,大夫統一管理的,郡中主要有博士、助教坐鎮,下有學生可以到各基層地方。


    楊替師從封水,卻沒有正經“身份”,封水從太醫院出去,已成了白身,後來雖是軍醫,也是看在薛將軍的麵上治病救人,並不掛職。因而楊替,現在是白身封水的徒弟,自然也是一個白身。


    沒有名望噱頭,想在圈地為盟十來年、早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體係的鶴吟郡落戶,難上加難。


    除非他出自官府,或和官府多多少少有些關係。


    而這些,全都不是書心所期待的。


    和太守府扯在一起,和與飛騎將軍扯在一起,又有什麽區別呢?


    “薛郎”,楊替心裏想著葛伯陽的那句話,生活境遇一落千丈,夫人真的不會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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