颺醒來的時候,是在一條長長的河岸旁。

    他做起來,揉了揉眼睛,太陽的光線刺眼,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

    然後他便看見了那個女孩。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秋末的風吹著她的短發和長裙。她一言不發,伸出手,接著前來尋找依靠的蝴蝶,仿若自然間一神女,在她背後的光襯托下更猶如仙境。

    那一瞬間,颺被迷惑了。

    然而女孩看見了他,對蝴蝶說了些什麽,便把蝴蝶放走了。自個兒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往他走了過來。

    他認出了這個女孩,新月寺的祭師小姐,前來邀請嵐一同參加祈禱日的祈禱的那個女孩。他不由得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

    這個女孩身上也帶有可怕的黑暗氣息,和剛才所看到的景象相差甚遠。

    但那感覺卻轉瞬即逝。女孩笑了,光又迴來了,似乎所有的黑暗氣息都不過是個假象。

    “颺殿下的感覺比普通人的都要敏銳呢。”茜說道。

    “不……”本來以自己敏銳感覺自豪的颺唯獨對這女孩感覺到難以捉摸。

    “既然醒過來了,就請和我一起迴皇城吧。”茜說道,“讓嵐和皇宮的人知道你還好好的活著。”

    “嵐……嵐他怎麽了?”颺忽然問道。

    茜看出來了,那是兄長的眼神。

    “隻要你還活著,那他就會好好的了。”茜說道。

    “……應該是隻要你們都死掉,他才會好好的吧。”颺低聲的說道,“就是因為你們這些魔女,才會把他身上的封印揭開,讓他隨時變成那樣可怕的惡神……”

    “對不起。”茜誠懇的說道,“沒想過你的心情,沒想過你會這樣為他擔心……”

    颺別過臉去:“誰會為那種笨蛋擔心,你別想太多了。”

    茜“噗”的笑了。颺雖然傲慢又嚴肅,卻不過是個不坦率的孩子氣的哥哥罷了。

    “那,颺殿下,你對睦月姐姐做了什麽?”茜問道。

    “我沒有對她做什麽啊!”颺臉一紅,反應強烈的說道。

    茜“哦”一聲:“可是你不知道嵐為何傷害你嗎?為何會變成那個可怕的樣子嗎?是因為他聽說了你殺害了睦月姐姐的事……”

    “什麽?你說睦月怎麽了?”颺反應更加激動了。

    茜明白過來了。

    難道說,颺殿下一直喜歡著弟弟原來的未婚妻嗎?

    “這樣嗎?原來颺殿下這樣在意睦月姐姐啊。”茜說道,忽然笑了,“果然是兄弟,所以同時喜歡上睦月姐姐也不意外吧。”

    “你說什麽,嵐不是一直喜歡著你嗎?”颺疑惑的問道。

    “真正喜歡的話,會很容易就知道對方喜歡的人是誰。”茜失落的說道,“雖然一直不願認輸,但是睦月姐姐受害的消息能讓嵐變成那個樣子,我就知道自己輸掉了。嵐為何一直明明喜歡睦月姐姐,卻不接受她的好意,並要假裝喜歡我的樣子,我今天才終於明白過來。”

    “他解除婚約,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茜最後說道,看著一臉驚訝的颺,苦笑了一下。

    “你說,嵐知道我喜歡睦月?”颺陷入了沉思。

    答案一直知道,隻是不願承認而已。

    他從沒認真的告訴自己喜歡自己,他可以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冒著傷到自己眼睛的危險,每次撲進他懷抱,卻從沒聽過心跳加速的聲音。他偶然會臉紅,隻是因為自己說的話自己做的事讓他不知所措。

    真正的主仆關係,是嵐和自己。自己到最後,不過是為了守護他和他的力量而存在的古月後人而已。原本以為,嵐之所以不向睦月姐姐表明心跡,是因為睦月姐姐對他隻是一種尊敬的心情。

    但那天,自己到達之前,睦月姐姐是不是準備邀請嵐去祈禱日來著。

    睦月姐姐隻是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但她的確對嵐有著那樣的心情。

    好勝的自己,卻以為,嵐在那個時候,終於喜歡了自己而不再喜歡睦月姐姐。所以他可以為了自己解除與睦月姐姐的婚約。

    但到了今天,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還真夠遲鈍的呢。

    “你沒事吧?”颺問道,“你還沒告訴我睦月怎麽了呢?”

    茜才迴到了他們的談話來。

    “觀星的結果是睦月姐姐還好好的活著,但是不知現在在哪裏。”茜說道,“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是不會做出讓嵐變得不好的任何事情的,所以睦月姐姐可能是遇上危險,或被利用了。現在我們趕迴去的話,或許還來得及找她出來。”

    “說起來,我為什麽會在這?你又為什麽在這。”颺問道。

    茜簡單的把事情敘述過一遍,颺驚訝的看著她:“你是說,你一個人帶著我穿過了黑霧之森?”

    “附加把你的元神找到,讓你終於醒過來。”茜不無自豪的說道。

    “為什麽要這樣做,這不是太危險了嗎?”颺問道。

    茜搖搖頭:“對一個真正有信念的人來說,黑霧之森不過是個普通的森林。而且,黑霧之森是通過來誘發人的黑暗來達到迷惑的目的,這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

    “你是指你很光明,沒有一點黑暗嗎?”颺不以為然的說道。茜詭異的笑了一下:“不,恰好相反。”

    “我清楚我內心裏的所有黑暗,包括我討厭睦月姐姐的存在,包括我討厭你的傲慢,我討厭我的一些朋友的虛偽和死纏爛打……這些感情我全部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黑霧之森的誘發。”茜說道,“而且我從來不為自己有這樣的感情而羞愧,所以我也不會被迷惑。”

    “……你很可怕。”颺又感覺到茜身上傳來了黑暗的氣息。

    “人因為善良,所以總對自己的不好自己的黑暗感覺到羞愧,羞愧到想殺死惡魔的自己。所以他們會在黑霧之森迷失。除非堅信自己的善,否則無法經曆那種修煉。”茜說道,“而我是因為不善良,我也不討厭黑暗和虛偽的自己。隻是,即使作為一個守護惡神的種族而誕生的我,也會對光產生渴望和向往,也會想做一迴善良的人的時候,所以我會選擇像個人類那般生活,而不是作為魔女生活。但如果以為像個人類那樣生活就是個人類還是太天真了,即便失去所有力量,我還是有著非人類的本質,經曆那種黑暗的修煉對我來說,不過隻是一些有趣的玩樂而已。”

    颺倒吸了一口冷氣。

    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那是一張多麽純真的臉孔,弱不禁風的樣子。然而這女孩的內心如何,卻遠在他意料之外。應該感激這個女孩想像個人類那樣生活嗎?如果她是想像個魔女那樣生活的話,這個世界會變得多麽可怕。

    “我說,嵐知道這樣的你嗎?”颺忽然問。

    茜沒有迴答,陷入了可怕的沉思。最後卻說:“我們走吧,楚竣和聖佑還在黑霧之森的那邊等著我們呢。我們可以繞路迴去,請跟我走吧。”

    嵐和颺出發到西域的古月莊尋找睦月,這是司劍占卜出睦月的位置。

    茜拒絕他們的邀請,笑言要好好的守在新月寺裏。聖佐與聖佑被國師傳召,兩人暫留在皇宮,調查事情的經過。

    劉晟不放心茜一人留在新月寺,想搬進新月寺,卻被茜拒絕了。

    新月莊晚晚響起簫聲,楚竣和秀卿的眉頭晚晚緊皺。

    九月初五。

    “大夫要到新月寺裏祈福嗎?”看見楚竣收拾一大堆祭祀用的東西,秀卿不禁問道。

    “說是祈福,不如說是借個機會去看小茜。”楚竣說道,“世間裏再沒有像我這麽好的人了,也許隻有我一人記得今天是小茜的生日吧。”

    秀卿掩嘴:“早上的時候聽說少主到新月莊了,現在才明白為何他又過來一趟啊。”

    “咦,真的,劉晟來了?”楚竣說道。

    “但是似乎在新月寺見不到茜。據說祭師大人閉門修煉,最近的祈福等事都交給新來的女巫了。”秀卿說道。

    “新來了女巫嗎?”楚竣若有所思。

    秀卿一本正經的迴答道:“就是蘇洛。”

    “說起來小茜的頭發變短了之後,這兩個女孩子看起來就更相似了吧。”楚竣說道。

    “那大夫還決定要到新月寺祈福嗎?”

    “看不到小茜就沒祈福的必要了。”楚竣說道,“話說迴來,你我每天行程差不多,為何你知道這麽多?”

    秀卿不以為然:“請記得我是用腦子生活的人。”

    茜並沒閉門修煉。事實上,茜換了便裝,到了東城的城裏去了。

    她直接走進了一間名為“雅賢閣”的樂室去了。

    “咦,是小茜姑娘嗎?”

    說話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十八歲左右,麵容秀麗俊美,如同巧匠雕刻過一般精致有型,柔軟的黑發不短不長,恰到好處,左耳邊有奇怪符號的耳釘,身穿素雅的薄棉衣,領口稍低,優美的鎖骨畢現。坐在琴邊,似乎是正在撫琴的模樣。

    但因為茜這個時候進來,他便停止了撫琴,衝茜微微一笑。這溫和又爽朗的笑容如同光般讓人溫暖,使滿懷心事的茜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隻是一麵之緣,藍先生卻記得如此清楚。”茜感動的說道。

    藍先生又是微微一笑:“小茜姑娘在我的家鄉做祭師,如果我這樣都記不清楚的話,那就太失禮了。”

    茜是在上一次受眼傷的事後前往東城遊玩,在那時候認識這位藍先生,當時還在雅賢閣買下了一支蕭。

    “小茜姑娘似乎有不高興的事?”藍先生洞悉了茜的困惑。

    茜臉紅:“嗯,真奇怪,這個時候會想起來找藍先生。因為實在是不便與熟悉的好友傾訴此事,但在東城所認識的人中,沒有比藍先生更適合的了。”

    藍先生微笑了:“若是如此,實乃是在下的榮幸。如果小茜姑娘願意的話,還真希望借此機會,與小茜姑娘成為好友呢。”

    “那我就不客氣了。”茜說道。藍先生站了起來,一下子便顯露出他偉岸的身軀。他囑咐了一下身邊的人,便帶茜走進一個房間,以免被打擾。

    “事實是,我最近覺得自己內心的黑暗又增強了許多。”茜開門見山的說道,“似乎從心裏塞得滿滿的,要馬上溢出來了。”

    “小茜姑娘還真是坦率呢。”藍先生笑道,“隻是如果實在裝不下去,就讓它溢出來,如何?你隻是個如此嬌小的姑娘,實在沒必要讓自己承裝太多。”

    茜為難:“隻是怕溢出來會傷害到了別人罷了。”

    “如果小茜身邊的人不便來承受的話,那在下如何呢?”藍先生微笑說,“如果能為你分擔些許的話,在下會感到非常高興。”

    “……”茜猶豫了片刻,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藍先生從書架上取出一支長嘯,遞與茜:“負麵的情緒,不適當的發泄出來的話,會漸漸的毀掉可愛的你的。”

    茜接過長嘯,感激的看了一眼藍先生:“我明白了。”

    “今天謝謝你了。”茜對送自己出來的藍先生說道。

    “不客氣,可以的話,我是否可以稱唿你為小茜呢。”藍先生說道。

    “咦,是,當然可以。”茜說道。

    藍先生鬆口氣,說道:“還一直擔心如此稱唿你會唐突了你呢。你也請稱唿我的名字梓碸吧。”

    “是,梓碸。”茜說道。

    “這個,給你。”梓碸把剛才的長嘯送給茜,“生日快樂。”

    “咦,為何你會知道。”茜驚訝。

    梓碸笑:“雖然小茜是這個時候才想到我,但我卻是一直以來都在關注著你的。能在你的生日陪伴你,我非常高興哦。”

    “我也是。”茜說道,臉卻不知為何微紅了起來。

    “那,請迴去的路上多加小心。”梓碸說道。

    茜點頭,揮手告別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梓碸伸出左手,對手上的一隻紙鳥輕輕一吹:“拜托了,請把她平安護送到新月寺。”紙鳥便變成一隻白鳥,向那個小小的背影飛去。

    嵐和睦月明天會迴來。茜準備好交還給嵐的東西。

    好吧,現在已經存儲夠足夠的勇氣,向他告別了。也存儲了足夠的寬容,來向他們祝福了。讓睦月姐姐去代替自己,守護嵐身上的惡神吧。

    她也一定能做到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向西的窗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過期少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過期少年並收藏向西的窗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