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朓樓二樓發生的事,都被躲在暗室的鄧王心腹一五一十地記下來稟報了李從益。直到押解石更離開的時候,這個心腹才跟隨著離開。


    當李從益看到三人之間的對話時,下巴都要驚掉了,因為石更醉倒的時候什麽話都沒說,但是卻被這個叫做甄風的少年郎誑得吐露了不少,這可不是對質、刑訊逼供可以達到的,這種常規手段的準確性和效率他是知道的。


    不過他更加心驚膽戰。一來,是對身邊潛伏了一個石更而心驚膽戰,自己根本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對方已經搜羅了自己一堆罪證,假如是想對自己不利,可能自己早就趕著去投胎了。二來,是對這些罪證的心驚膽戰,石更怎麽就把罪證都交給了登陸和甄風,兩人都是欽使,這是把自己往死裏坑。


    難道為了這些罪證,派人去殺了欽使奪迴罪證?說不定石更就是這樣想的,不能中計。即使多迴來了,可是自己的請罪奏章已經發出去了,此時欽使又遇刺或不知不覺地消失,那自己肯定是最大的嫌疑了。


    李從益的心裏是不舒服的,自己待石更算是不薄的,結果石更是別人派來的臥底。一股被人背叛的感覺,一股草木皆兵的感覺油然而生,說不定現在王府裏還有這樣的人。不過更加緊急的是,一股手腳冰涼的感覺環繞身邊,那個叫甄風的究竟會如何對待這個罪證?


    他在王府裏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卻不知道甄風正在飲酒作樂。


    李從益收到了一封請柬,他煩躁地揮手不理,結果一聽是甄風發來的,手忙腳亂地搶過來。


    匆匆一瞥,李從益道:“來人,備轎,去酣高樓。”


    酣高樓,是宣州最大最好的青樓,名字出自“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不過再怎樣都比不過江寧的繁華,無論是環境氛圍,還是樣貌才華,這裏隻能是聊勝於無,所以李從益一般都不願去,更喜歡府上養著家姬,或者召喚各樓台柱子前來伺候。今日做此掉價之事,也顧不得了。


    這個夜晚,注定是漫長的。


    李從益剛到酣高樓,西邊的落日晚照釋放了最後一寸霞光,隻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天地。


    酣高樓最大的雅間裏,登陸和甄風已經叫來了酣高樓花魁秋雁小娘子以及一些舞姬作陪,隻是兩人規規矩矩地,真的是欣賞音樂,氣氛異常尷尬和詭異。


    李從益輕車簡從,不曾驚動旁人。當他進入雅間,看見熏香餘煙嫋嫋,聽見清音雅唱,差點以為進了寺廟梵音殿內。


    “殿下,你怎麽才來,我和登將軍打賭,以為你會天黑前就到,看來是小弟輸了。”


    “甄兄弟,實在對不住。從益不忍驚動百姓,隻是兩人小轎,沒想到遲來了,從益這便自罰一杯。”


    秋雁小娘子激動地已經躬身拜下施禮,鄧王李從益她是見過的,今年曾前往王府為鄧王殿下獻舞,還得到了賞賜,沒想到鄧王殿下竟然來了酣高樓。其他舞姬這才反應過來也跟著施禮,隨後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殿下,你看看你,把這些小娘子給嚇的,怎地不憐香惜玉呢?”


    李從益平時才不管這些卑賤之人如何,此刻隻能朗聲大笑掩蓋尷尬:“都起來吧,你們遇到甄兄弟,是你們的福氣,本王就代甄兄弟賞了。”


    李從益轉頭道:“甄兄弟,今日謝朓樓……”


    “殿下,何必如此著急?美人當前,何不聽一曲歇歇,隨後再閑談不遲。”


    秋雁小娘子漂亮的臉龐上驚疑的神色一直沒消散,居然有人能對鄧王殿下頤指氣使,又讓殿下以禮相待。此刻她自然知道該如何做了,便道:“殿下稍息片刻,待奴家唱一曲時下最興的《雨霖鈴》,為諸位貴人助興。”


    李從益坐立不安地聽著,甄風閉著眼打盹一般,隻有登陸最為正常,當然也是相對而言。


    一曲《雨霖鈴》,甄風一共睜了三次眼,目光如炬地盯著秋雁小娘子,旁的樂姬舞姬以為這是尋常的客人神色,隻有秋雁小娘子自己臉色一次比一次紅,她並不知道自己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一曲罷了,登陸笑道:“曲有誤周郎顧,如今秋雁小娘子遇到甄兄弟,竟也有如此佳話。罷了,你們還是先下去吧。”


    眾人一聽都恍然大悟,遇到行家了。對於這個命令,李從益不耐煩地朝她們揮手驅趕。


    “殿下,現在這裏隻有我們三人了,不如開誠布公談一談。你現在是北朝離間唐國的棋子,石更羅列的侵占民田證據林林總總,足以掀起一場官家與王爺、朝廷與地方、國家與家族之間的血雨腥風,你待如何處理?”


    麵對甄風的咄咄逼人、直接揭開遮羞布進入主題,李從益來不及不爽,驚懼地看著甄風:“甄兄弟,從益不明白你的意思,隻是農民典當他們自己的土地,怎地就成了北朝的棋子了?”


    就連登陸也好奇地看著甄風,本來是討論如何處理鄧王府侵占民田,以權謀私的事,怎麽變成這樣了,跟北朝還有關?


    “你的下屬已經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你了。其實有一點他不知道,因為他隻是旁聽並沒有在現場,那就是臨走前石更默認了他是替北朝做事。他的目的就是借你來掀起唐國內部動蕩,隻有你才是最有能量的,能夠引發最大聲勢的,相信你的醜事一旦揭開,天下借機侵吞民田的那些貴族和大家族都會受到波折,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否則石更根本沒必要潛伏在你身邊這麽多年。”


    “這……這都是石更誣陷本王。”本來想好的推脫之辭,一時之間竟然派不上用場了。


    “殿下,石更不會做無謂的事,他本來想借我們的手挑起紛爭,結果遇到了我算他倒黴。相信這份證據不僅僅他有,他的背後之人也會有。隻要查一查,有一個是真的,你覺得官家、百官、天下百姓會如何去想?到時候你就是唐國的罪人了!你覺得你還能留個全屍嗎?”


    本來隻是以權謀私性質的事,此刻變成了國家較量的離間計,李從益訥訥地說了幾句辯解,連自己都不信了。


    有時候格局決定了思路,思路決定了出路,在以權謀私的角度上,相信李從益可以有許多種方法脫身,但在國家層麵,不管是他還是鄧王府的人,都是國家的螻蟻。


    如此對話了幾輪,李從益內心的恐懼越來越大,此刻就算除掉甄風根本無濟於事,隻會被石更幕後之人抓住新的把柄,讓自己死得更快。


    他朝著甄風癱坐下來,搖頭道:“請甄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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