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文站在保險櫃前發了一會愣,他其實一點都不想打開這個保險櫃,因為裏麵藏著他這輩子最大最陰暗的秘密。


    可是,即使他理智上告訴自己,不要去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可是有時行動實在是不受思想的控製。


    他會在醉酒或者迷迷糊糊之際,不由自主地就會打開櫃子,翻出妻子的照片,一張一張看,看完再一張一張放進去。


    那枚代表著血腥,見證著他罪惡的戒指,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了,連盒子他都沒有打開過。


    他不是不後悔曾經做過的事,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無路可走,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可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的兒子會趁他不備,打開了那個魔盒,把一切都曝露在陽光底下,讓他有種無處可藏,無路可走的感覺。


    他派人監視了朱家很多年,直到朱家的人都死光了,也沒有看到那個漏網之魚出現。


    他的心底一直存在不安,他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他會找上門來,即使他隱藏地再深,也會被挖出來。


    隻是,他沒有想到,把他的偽裝剝落的居然是自己的兒子!


    金立文坐在保險櫃前,看著緊閉的櫃門,一會笑,一會顛,形同瘋癲。


    事實上,他的確已經得到了懲罰!


    他從沒有料到他的事,居然會被妻子夏雨發現,她勸他自首,可他如何放得下剛剛出生的兒子,還有行動不便的夏雨,因為他知道自己罪大惡極,罪無可恕,去自首了,隻有死路一條。


    夏雨認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是她的丈夫,她這輩子唯一的依靠。


    她也不能昧著良心就這樣糊裏糊塗過下去,她認為,人應該堂堂正正,不求多富貴,但求無愧於心。


    夫妻倆的觀念有著根本的差別,這也注定了他們終將無法一路同行到白首,無論有多愛對方!


    夫妻倆發生了幾次爭執,最終,他沒有去自首,夏雨沒有再逼他,而是選擇了自殺,一命還一命。


    她自殺前,留了封信告訴他,她已經幫他抵了一條命,讓他好好活著,照顧好小一。


    夏雨死前,留了一些後手,她想讓老天爺決定金立文的去與留。


    如果沒人發現她留下的線索,說明上天原諒了他們,如果有人發現了線索,並找出了事情的真相,那也算是還受害人一個公道,那下輩子,他們一家三口可以清清白白,幹幹淨淨地做人,做一個可以直麵陽光的人。


    金立文曾一度以為夏雨不愛自己了,所以明知道自首就是個死,卻還想大義滅親讓自己去自首。


    他為此瘋過,怒過,指責過她,罵過她,甚至有次還動手打了她,可直到她死,他才明白,她隻是不想讓自己背負罪孽地活著,她希望自己是個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人,她不是不愛他,而是愛慘了他,她用她自己的命替他贖迴了一條人命。


    夏雨死後,他痛不欲生,明明是他自己的罪,為什麽要讓夏雨這個無辜善良的人去替他贖罪?從那以後,他跟他的哥們曾銘分道揚鑣了,再也沒有聯係。他欠的命,夏雨替他還了,曾銘欠的命,他無權去過問,從今以後,他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照顧好兒子。


    可當事情要暴露時,他突然又害怕了。他顫顫巍巍打開了保險櫃,伸出手,取出了那個擺放戒指的盒子,打開看了看,戒指果然已經不在了!他頹然地把盒子扔到了一邊,又伸手拿出了他珍藏的幾張照片,這是這世上僅有的幾張他跟夏雨的合照。


    他已經老態漸顯,而夏雨卻依然那麽年輕,是他讓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十五年前!


    他撫摸著照片中夏雨年輕的臉,思緒飄到了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那年,他十九歲,她十六歲。


    他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父親因為別的女人拋棄他們母子倆,母親好強,發誓要把兒子培養成人上人,讓他父親後悔。


    他母親即使沒有文化,找不到高工資的工作,也會拚命接下各種手工活掙錢供他上學。


    許是壓力太過沉重,考試前一周開始,他就有些頭暈目眩,心慌意亂,完全沒有好的心態、好的狀態去麵對考試,最終發揮嚴重失常,他考砸了,從沒有過的糟糕,連個普通的大學都沒能進去。


    這讓金立文那心高氣傲的母親一下就氣急攻心病倒了,多年來強撐的堅強動力一下就泄了,堆積在體內的各種陳年舊病紛至遝來,又沒有錢去醫院好好看看,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最終不治而亡。


    十九歲的金力文也崩潰了,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母親,要是自己不考砸,母親就不會病倒,也不會年紀輕輕不到五十就離世,他覺得自己也不配活下去。


    忙完母親的後事後,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夜晚,他走出了家門。


    那個雨夜,那個原本他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最黑暗的夜晚,卻成了他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晚,因為,那一晚,他遇到了自己的救贖者,夏雨,她將他拉出了黑暗,給了他光明,可最後,卻又是他親手摧毀了自己生命中的明燈。


    那晚,金立文已經打定主意不活了,他覺得活著太沒有意思了。


    夜深人靜,黑燈瞎火,路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小雨淅淅瀝瀝灑在他的頭上,絲絲涼意不僅沒能讓他清醒,反而讓他心境更加悲涼。


    金立文在家附近的開放式公園裏轉悠了很久,走走停停,最後他停在了公園的湖邊,他環顧四周,找到了一塊比較重的石頭,綁在了自己身上,他可一點也不想自己浮出水麵,讓人看見自己泡得浮腫不堪的軀體,他寧願待在水下,安靜地欣賞水下世界,也不要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他駐足看了看遠處後,就毫不猶豫地往湖中走去。


    可是,剛走幾步,他就發現自己走不動了,他的腿被什麽東西拖住了。


    他低頭一看,差點沒把魂給嚇飛了,一個披頭散發,沒有腿的“女鬼”抱住了自己的腿。


    這一幕把他嚇壞了,不過是自殺而已,還需要死前給自己這麽大的一個驚嚇嗎?這是怕自己淹不死,想要讓自己嚇死嗎?


    他渾身僵硬地看著腳下的“女鬼”,隻見她慢慢抬起了頭,亂蓬蓬的頭發下麵露出一點的臉,嘴巴一張一合,白色的牙齒在黑暗中顯格外白。


    金立文渾身僵硬,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你說你這人,好手好腳,怎麽能尋死呢?我這樣的都堅強地活著呢!”


    是個女聲,聲音挺好聽!而且還說自己活著!難道是人,不是鬼!


    金立文渾身一抖,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如今似乎身份有些可疑的“女鬼”,他慢慢彎下稍顯僵硬的身體,用手指頭戳了戳“女鬼”的臉,然後猛的收了迴去。


    好像,似乎真的有溫度!這讓極度恐懼中的金立文懷疑自己是不是知覺出了問題。他又伸出了手,戳了一下,又一下,最後整隻手都捏了上去。


    艾瑪,這果真不是“女鬼”呀!這是貨真價實有溫度的人呀!可是這好好的人混到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著實太慘了!


    金立文看看自己,再看看地上形似“女鬼”的女子,突然覺得自己大半夜地跑出來自殺簡直是罪過!誠如女子所說,她這麽慘的人都還堅強地活著,他一個手腳健全的人,哪來的資格談自殺!


    後來,女子告訴他,她叫夏雨,夏天的夏,雨天的雨。這一下讓金立文感覺到冥冥中自有天意。夏雨,下雨,老天早就安排好的劇情,下雨的夜晚遇到夏雨,解救他於黑暗。


    他原本昨天就想出來,結果又沒有出來,原來是為了下雨天遇到夏雨。


    兩人聊了很多,都同情對方的遭遇,兩人決定一起生活。


    金立文背著她迴了自己母親租的小房子,放水給她洗了個澡,洗了個頭。


    清洗完的夏雨讓他一見鍾情。他沒有想到,夏雨居然如此漂亮,如此清純,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漂亮,如果不是因為雙腿殘疾,夏雨一定是個天之驕子,是一個讓他高攀不起的女神。


    夏雨把她的故事告訴了他。


    她是個孤兒,她的父母兄弟都在六年前那場災難性的地震中死了,而年僅十歲的她雖然死裏逃生,但卻在那場地震中失去了雙腿,成為一個重度殘疾人。因為殘疾,無人願意收養她,最後她被好心人進了福利院。


    進了福利院後沒多久,她無聊之際隨手畫的畫讓路過的院長給看見了,院長瞬間被她的畫畫天賦給震撼了。


    幼小的夏雨以為自己的春天來了,卻沒有想到迎來的是殘酷的嚴寒。


    她的天賦被院長利用,以謀取福利,而她,成了個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工具人。


    福利院的院長把她關在一個小屋裏,給她買了很多的筆墨顏料,每天幫各色各樣的人畫像,其中,大部分都是些上流社會的人。這些人不滿足於拍照,總覺得有張栩栩如生的畫像更能體現出他們的高貴和不俗,所以,即使福利院院長提出了很高的價格,依舊不能阻止他們的熱情,反而更加熱衷於此。


    夏雨每天的排程都是滿滿的,一幅畫,最多給兩天時間。


    小小的夏雨無力擺脫自己的命運,好在畫畫的確是她唯一的寄托,她隻能把心中的煩悶不平寄托在畫畫上,到了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畫畫水平也越來越高。


    可是,夜以繼日地畫讓她心生煩悶,畫著畫著,她突然對畫畫失去了興趣,她厭煩了自己作為工具人的生活。


    那年她十六歲,她已經在福利院畫了六年,沒日沒夜地畫,感覺自己像個機器人一樣,毫無自由,毫無人權,她開始自暴自棄,不想畫畫了。她的畫也慢慢失去了靈性,客人也越來越不滿,覺得花了那麽多錢,就畫成這樣,心中非常不滿,可是,這些上流人士,又覺得大吵大鬧有失風度,於是,幾人聯合起來,將福利院的院長給整進去了,夏雨也被福利院給趕了出去。


    失去畫畫天賦的夏雨既沒有錢,又行動不便,隻能淪落街頭乞討為生,饑不裹腹,每天就隨便找地方睡一睡,她害怕自己被人欺負,就把自己臉上弄得黑漆馬虎,頭發也披頭散發,活像一個瘋婆子一樣。


    遇到金立文的那晚,因為天下著雨,到處濕漉漉的,她不能再睡露天,就爬進了這個稍微有些幹的公園亭子裏,準備將就一晚。


    金立文一直在亭子附近晃蕩晃蕩,不停唉聲歎氣,把窩在亭子裏將就的夏雨給吵醒了。開始,她以為是什麽壞人,就沒敢吱聲,還把自己縮成一團,不讓人瞧見。


    可十分鍾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這家夥還在溜達,似乎沒有離開的跡象,她便探出頭看看這家夥到底弄啥?


    這一探頭,把她嚇到了,隻見那人站在湖邊,不知道在想什麽。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家夥該不會想自殺吧!於是,她悄悄地從另外一邊爬出涼亭,躲在芭蕉樹後麵,距離那人不過幾米的距離。


    哇塞!她看到對方居然把一個很大的石頭綁身上,然後停了停就往湖裏走,她心裏罵了一句,就加快速度爬向已經快到湖北的人,然後一把抱住他的腿。


    因為用力過猛,她一下就累得夠嗆,隻能緊緊抱住對方的大腿,然後趴在地上歇會才開口。


    可她沒有料到,因為自己長時間沒有打理的頭發,以及沒有雙腿的軀體讓金立文沒有淹死,而是差點被她嚇死。


    交代完自己狀況的兩人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從此兩人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金立文出去打些零工,夏雨就在家做一些手工,兩人的日子過得不富裕,但開心,因為雙方都知道,自己不再是無牽無掛的孤零零一個人,他們有著彼此,他們抱團取暖對抗生活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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