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說是帶王娡去挑宮殿,其實也沒甚麽好挑的。


    劉啟的後宮人員都被他安排在甲觀。太子妃自是其中最尊貴也離他最近的宮殿,剩餘的就按得幸的先後順序依次排列下去。


    倒不是劉啟或者薄氏特意這樣安排。主要是每一任得幸的美人都想著要離能夠主宰她們命運的太子更近一些,於是就無形之中達成一種共識,在可選範圍中這樣代代排列出一種順序。


    王娡看了都覺得有些無語和好笑。


    她並不打算順應這樣奇奇怪怪的潛規則,最後沒去和程姬賈姬湊到一塊,反而選了離唐兒較近的一處館舍。主要是看中那處院落庭中有高樹成蔭,她打算等自己說話更有分量的時候,叫人造了桌椅擺在下麵,好夏日乘涼,平日閑坐。


    至於距離?


    且不說腿長在劉啟自己的身上,太子殿下在自己的宮裏想去哪就去哪,距離的問題什麽時候能夠阻攔上位者的我行我素。


    更為地獄笑話一點地講,太子出行甚至都不太需要他本人親自邁步,有的是代步工具,無非時間長短有差罷了。劉啟如果真的自己想來,難道會連多一點時間和功夫都等不了嗎?


    既然如此,比起考慮地理位置與劉啟的距離問題,王娡覺得還是關注自己的住所舒適來得重要得多。漢家宮闕宏麗不凡,王娡沒什麽可以挑剔的,那最影響生活質量的就是剛巧她可以自己選擇的鄰居:


    太子妃和栗姬被包圍在裏麵,壓根就沒有可供選擇的選項;程姬、賈姬和她未來肉眼可見地會有矛盾發生,住得近了隻會讓自己心煩;這麽一看,不選因為出身緣故,性格柔順,並且應該還和衛芙有些舊情的唐兒,王娡還能選誰呢?


    說到衛芙。她雖然年紀不大,卻是個辦事很妥帖伶俐的姑娘。


    劉啟先前叫她去尋專門負責掌管宮人的郭禦長,幫王娡把伺候的人手點齊。待王娡選好住處後不久,她就帶著一批經過初篩符合標準的宮人到了王娡麵前,讓王娡親自挑人。


    這辦事的利索勁,讓本來對小姑娘辦事能力還沒有清晰認知的王娡瞬間刮目相看,認定自己這是撿了寶了:


    靠譜,阿芙看起來很有當未來首席秘書的天賦啊。


    伺候的人手都是小事。自從知道太子宮裏侍奉後妃的侍女們,原本都是劉啟身邊挑出來的宮人後,王娡曾經對一些後宮陰私手段的擔憂就減輕了不少。孝景皇帝的金字招牌放在那裏,她不覺得就現在太子宮裏這幾個美人能有本事玩得過他。


    對,包括王娡自己。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目前隻能說是紙上談兵的政治水平,顯然不能和封建社會一手培養長大,心黑手辣,有的是手腕和實踐的太子殿下實際硬碰硬。


    王娡可不相信能有人瞞著劉啟收買宮人——尤其是劉啟的後宮除了太子妃薄氏外都是平民出身,可沒什麽人能有敢於大肆收買的底氣——想對劉啟的宮妃做些什麽手腳。


    既然如此,王娡又對這些人平等地不熟,那自然是隨便挑了幾個看得順眼的,剩下大部分崗位還是讓衛芙幫的忙。


    比選伺候人手顯然重要得多的是裝修。


    按理說,北宮都是很早就已經建好的宮殿,多年來哪怕是閑置的偏殿,也都有宮人負責維護和灑掃。王娡搬遷的新居,雖然短時間內因為缺乏人氣看起來有些冷清,但絕對稱不上什麽維護不善,不能住人。等她定居下來,開箱嫁妝,好好整理一番,自然會顯得漂亮起來。


    ——主要是劉啟不滿意這裏麵的裝潢。


    太子殿下一直就站在她身邊,一起旁觀了整個新房入住的環節與流程。


    比起親爹來說,出手闊綽不少的劉啟擰眉看著一堆在他眼中顯然不合格的擺設,對他們指指點點了半天,又做了一迴散財童子,決心舍出去不少自己內庫的寶貝,好讓自己現任心尖尖上的美人住得足夠舒坦。


    “殿下,晁家令今日休沐不在,恐怕值守的屬官不敢受這幾份調令。”


    跟在劉啟身後的宦官認真地記著劉啟的吩咐,在聽到幾樣在太子庫房中也稱得上貴重的擺設後,趁著太子止語的空隙,小心提醒了一句。


    晁錯因為備受劉啟寵信,說的很多諫言都能夠被劉啟聽從,又對太子的教育問題很是認真負責的緣故,總被大眾默認為屬於劉啟老師的存在。但其實他身上太子家令這個官職的本職工作,應該是太子宮的總管,以及掌管宮內財務。


    如要準確從官職出發以形容他們二人的關係,其實應該是真太子爺大少爺和他家兼職會計的大管家……


    “那麽那幾樣就先不著急,等先生休沐結束再說。”


    劉啟“唔”了一聲,很從容地將時間往後延了延,卻一點不怕晁錯會有不給他批的可能。


    他側頭詢問王娡的意見:“這幾件都是大件的擺設,娡兒你介意晚幾日送過來嗎?要不然我再拿點別的,給你先補上?”


    至於這些所謂先補上的東西,等到劉啟要求真正擺放的物件來了之後應當怎麽處理。王娡看他這滿不在乎的態度,也能明白當是直接要送給她了。


    王娡:……


    王娡兩輩子為人,不是沒見過富有的,主要是沒見過像劉啟這種,富有、對自己都比較摳門、偏偏對她很是慷慨的。


    ……孩子未來花錢如流水的消費習慣,該不會其實是和你學的——或者說起碼是被你寵出來的吧?!


    “那妾先謝過殿下了。”


    心裏震撼歸震撼,王娡表麵上還是笑容甜美接受了劉啟這份好意。


    這都是劉啟自己上趕著要送她的,她憑什麽不收。孩子他爹疑似有嚴重溺愛傾向歸疑似,她總不能因為擔心未來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情,連現在的錢都不拿吧!


    並且劉啟什麽身份地位。站在封建社會統治階層頂點的人,需要她去擔心對方財務問題嗎?


    劉啟確實沒跟她計較,或者說,如果他計較的話,一開始就不會主動提出用其他東西補的事。腦子相當好使的太子殿下慷慨解囊,都不用目錄,就又從內庫裏點了一些比起來平常一點,不需要晁錯這位總管親自過目的擺設批下。


    來來往往的宮人宦官們竟然意外都相當心緒平和,想來類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顯著鍛煉了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劉啟在這一直待到最後整座館舍煥然一新,方才終於挑剔滿意了,頗為驕矜地瞥了王娡一眼。


    王娡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笑意吟吟地貼住他的手,仰麵望向他的眼眸裏滿是亮光:“殿下愛我。”


    這是真的願意給她花真金白銀,富有且慷慨的親良人,現在被賄賂到短期內根本噴不了一點。


    劉啟被她這幅模樣竟然閃亮到有些恍神,後知後覺自己好像找到一條神奇攻略途徑的太子殿下眨了眨眼,最後竟是忍俊不禁:


    “原來你喜歡這些?”


    他不等王娡迴答,湊近來親了她一口:“再多等幾日,我給你帶新的服飾珠玉迴來。”


    “你喜歡步搖嗎?”


    太子殿下這麽問:


    “用黃金為底,做成花樹狀,貫白珠作為枝葉,用翡翠鳥羽為裝飾……走起路來白珠金枝會下垂著搖顫碰擊,聲音挺好聽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那“挺好聽”的聲音不過是什麽自然之聲而已,並非白珠與黃金相互碰撞、冒著有損風險才能發出來的清脆響聲一樣。


    “你會喜歡嗎?”


    王娡:……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她也很想自己能有那個毅力說不喜歡。


    可問題是,太子這個身份,在這方麵真的是太能有實力了。


    “那就好。”從王娡的臉上讀出了她真正的迴複,劉啟欣然點了點頭:“那我先迴去了。”


    太子哪怕是休沐還是有事要做的,就和學生哪怕是放假也是有假期作業是一個道理。


    “好好休息。”


    他施施然轉身離開,帶走一片隨侍和被喊來運輸的宮人宦官,將和最初相比顯然整體精致程度更上一個檔次的館舍留給了王娡可以靜心思考。


    王娡也算是體驗了一次自己什麽都不用操心的搬家之行,可到底這兩天裏發生了太多事情:身份的轉換、地點的改變、消耗體力的活動、絞盡腦汁的勸諫……在劉啟麵前她需要時刻保持清醒,有腎上腺素的幫忙,她其實還沒有什麽很真實的疲憊感。


    可是等到劉啟那樣交代了一句,他人又終於離開之後。安靜地倒在軟榻之上,依靠著案幾,王娡渾身的疲倦感終於潮水般湧來。


    衛芙察覺到她眉眼間的乏力,體貼地在她手邊遞上一杯水。


    “夫人且飲一杯吧。”


    累到一定程度後,往往容易失去胃口,分明腹中是饑餓著的,但實際卻什麽都不想吃。


    王娡眼下就處於這個狀態。她早上和中午是與劉啟共用的膳食,但是勞心勞力,消化得也很快。偏偏對吃什麽都很是興致缺缺——尤其是在上輩子記憶裏美食的對比下,漢朝的夥食哪怕是做的最好的一批,都顯得有些莫名可憐,更是在這時激不起她的食欲。


    清水反而正好。這起碼不會招致她的反胃。


    王娡接過漆杯,順勢便飲了一口,入喉是溫熱的暖意,順著食道一路流淌到胃部,所過之處似有暖流湧過。


    她原本有些僵硬的神情,隨著一口口溫水入腹,也漸漸軟化柔和下來。


    “——謝謝。芙兒真是貼心。”


    她笑著誇獎衛芙。而對方也眉眼彎彎,被誇得露出了一些女孩家青春的活力。


    “夫人可要先躺下歇息會?婢子可以讓廚人那邊晚些再送晚膳過來。”


    王娡確實有些因疲憊而困倦——現在迴想起來,這兩天裏她在劉啟麵前最常出現的動作都快成了摁額角,顯然是身體不堪重負發出的信號,隻是她處在腎上腺素激勵之中,絲毫沒有察覺而已。


    劉啟會叮囑她好好休息,應該也是發現了這點。他之前還特意接手過她的動作,幫她慢慢摁壓按摩過太陽穴。王娡當時隻顧得及感歎沒想到劉啟身為太子按摩技術還挺不錯,很快就沉浸其中。現在看來,劉啟意外得觀察入微,心細如發。


    這大概也是政治人物必備的一種才能吧。要不然怎麽做到一場解衣推食讓小夥為我死心塌地賣命——串台串台,遺傳的基因有點太過偉大而□□了。


    王娡一邊漫無邊際地發散著混亂是思維,一邊詢問衛芙:“那今日一般來說,會有其他夫人前來串門嗎?”


    “不會。”衛芙思考了一會,最後才給出一個比較穩妥的答複:“太子妃從來不主動出門。栗夫人覺得第一日就上門,會顯得自己好像無端低人一等。”


    “程夫人和賈夫人目前都有身,最重要的事就是想盡辦法保證自己最後能夠母子平安。”


    “唐夫人知道搬遷第一日總是事多擾人的,她性子向來體貼,不會趕在今日打攪夫人的。”


    “——那就讓我休息會吧。”


    王娡這才算放下心來。


    衛芙幫她解開床鋪的簾幕後,就聽從她的吩咐告退了下去。


    她慢吞吞脫履上床,方一躺進被褥,就這樣沉沉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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