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浮溪收到密信的方式十分詭異。


    自從瑞王離開,他成了明麵上主事者,而玉明軒暗中行事。


    他已經一天一夜未睡,剛剛一手支頤小憩片刻,隻覺渾身一僵,被人無聲無息點了穴。


    他驚駭看著黑暗中瘦小身形,蒙著麵看不清麵容,但已經猜到是誰。


    對方燃起燭火,示意他將視線落在桌案上,以指點了茶水,緩緩劃出一副地形分布,見他點頭,並指拂去水漬,又在上麵寫出幾行字。


    元浮溪看清楚後,驚異看她,見她以眸光詢問,元浮溪眸光閃爍,卻找不出辯駁的言辭,思索良久後又點了點頭,隻是臉色十分難看。


    她再次拂去水漬,熄滅了燭火。


    眨眼間,元浮溪隻覺身子一鬆,桎梏解開,屋裏卻再無那人身影。


    又是一夜未眠,天未亮,元浮溪心事重重來到議事廳,見玉明軒一襲白衣姿態隨意倚欄獨坐。


    這是玉明軒病好以後,第一次見他身著白衣,所以元浮溪不由地多看了他幾眼,當初渾身戾氣病氣纏身的青年似乎蛻皮換骨一般,風姿俊朗眉目如畫,隻是幽黑的眼眸中沉鬱之色甚濃。


    “玉閣主幾時到的?”


    “整夜。”玉明軒淡淡迴了一句。


    元浮溪心中大驚,他為了行事方便,就暫歇在議事廳旁邊的偏屋中,那昨夜……


    他狐疑看去,見玉明軒神色淡淡,深邃漆黑的眉目間沒有異色,他心頭微鬆。


    很快元梓月當先快步跨入廳內,一眾人也隨後來到了議事廳。


    才跨進門檻,元梓月就看到義父神色怪異地瞅了她一眼,命她上前。


    “義父,有何吩咐!?”元梓月十分興奮,自從燁輝被送往城外不知哪個鎮上去了,她就無事可做,遊雪也失去了蹤跡,她整日隨著成大成四等人排查黑火雷的遺漏,在硫磺的刺激下,她自覺得,受其影響,那靈敏的鼻子快要失去嗅覺了。


    “我記得你曾與春怡樓花魁薔薇仙子有些交情?”


    元梓月遲疑點頭,交情談不上,隻是薔薇愛慕玉明軒,她扮作鳩羅幽那時候去威嚇對方來著,這也被義父知道了?


    “義父,她前些日子已經自縊身亡了。”


    “我收到消息,她身亡後,被一卷草席扔到了雅蘭湖中。”他看向成四,“稍後借商隊出行之名,潛入湖中將屍體處理掉。”


    成四與成大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坐在一邊的玉明軒眉梢微挑,見元浮溪看來,勾唇一笑:“此事本是東來閣之事,無需元老動手,玉某已經派人暗中處理了,不過,薔薇並非死於自縊。”


    元浮溪不自在地輕咳一聲,他已經察覺到玉明軒肯定獲悉了夜裏他與傳信人的動作,隻是,他是如何知道內容的?還是說,傳達的對象不止是他,玉明軒也是同盟之一?


    如此,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對方現在似乎在等待一個時機,我們也不能幹等著,所以,昨夜我思索良久,決定引蛇出洞。”


    “梓月,你的易容術,得派上用場了。”


    元梓月十分聰明,猜到什麽:“薔薇?”


    “你覺得你們兩身形如何?”


    元梓月側過身,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胸前平平,想到那女人比之鳩羅幽還要妖嬈惹火的曲線,抿了抿唇,心中已有了計較,輕聲道:“義父放心,除了瘦了點,沒有問題。”


    元浮溪取出懷裏一個瓶子,遞到她手裏,“此藥,隻有十二個時辰的效果,若是藥效已過還未事成,就立刻用輕功逃離!”他目光有些複雜,終究是他一手帶大的養女,卻要送她去涉險,也許還會有皮肉之苦。


    元梓月拔開瓶塞輕嗅,不禁愕然…半晌後,她終於找迴自己的聲音,毅然單膝跪地鄭重道:“請義父示下!”


    ※※※


    元家酒莊盛名享譽雲翮大陸,所以如今就算是碼頭和東西兩城門被封,為了維持數千將士的軍餉物資儲備,斯堯還是開啟了雅蘭湖的入口,將元家酒莊作為籌碼,往來交易的商賈船隊停靠皆需籌備等額的糧草作為過路費,而所有交易的金銀也落入了斯堯的軍餉庫中。


    因此,隻要元家酒莊源源不斷的義務為斯堯軍隊供應交易出口的美酒佳釀,便得享安寧,保一族性命存活。


    這一日清晨,當一艘商船正要駛離湖岸,立在船頭被搜刮地分文不剩的管事一臉義憤填膺,心道若是不把這酒賣出個天價,這損失是無論如何賺不迴來之時,餘光瞥見堤岸下,垂在湖麵楊柳的掩映裏,竟然有裙紗飄於水麵,且那黑色的發絲在晨曦曙光下泛著粼粼水紋,似水藻般沉沉浮浮著……


    “女……鬼啊!”掌事一臉怨憤化作驚駭,後撤間腳下一軟竟是倒栽進了湖裏!


    這下動靜大了,湖邊刀戟林立的伽羅兵枕戈待旦,更有遠處不明真相的弓箭手搭弓上弦,對準了這個在水麵上撲騰的可憐人。


    “何事喧嘩!”


    船早已停擱,夥計們奔出來,拿竹竿想把掌事撈上來,落水的掌事一邊撲騰往上爬,一邊慌慌張張道:“水裏!屍體!像鬼一樣!”


    岸邊伽羅兵聞聲也注意到他手指之處,沒多久就把那沉在水裏的屍體給撈了起來。


    其中一個伽羅兵看清撈上來的人,大聲道:“快稟告將軍,是那個害我軍背負汙名的青樓女子!”


    打撈的小兵渾身濕透,卻皺眉搭著女子細瘦手腕,“還活著!”


    女子裝束輕薄,銀緞繡花抹胸外罩著紫色輕紗袍,此刻玲瓏曲線畢現,卻引不起眾人的歪思,皆是眼神冷肅,將她胸腔之中水猛力拍擊出後,女子咳聲嘶啞,大家卻也看清這這個被他們伽羅軍淩辱自縊而死的女人脖子上根本沒有自縊的痕跡。


    遠處馬蹄噠噠聲近,斯堯身後跟著眾隨身親衛旋風而至。


    就在這一時刻,猛烈咳嗽著的女子嘴裏竟然嘔出了惡心的蠶蛹一樣的蟲子。


    “救命……火邏教徒…要殺我滅口…咳咳…救我……求求你們…”


    圍在她周身的眾將士乍見此景象一時間嘩然,紛紛亮出刀戟後撤了開去,避之如瘟疫毒蛇!


    斯堯見狀,飛身下馬,沉下臉厲聲喝道:“何事驚惶!?”真是丟臉的慫兵!


    他正揮開眾人要近前,卻被隨行的阿布攔住,“將軍且慢,小人為將軍開路。”他身形單薄,卻擋在斯堯身前幾步,凝眸眯眼看向躺在地上渾身濕衣裹身奄奄一息地女人,視線落在那嘔出的血水和蠶蛹時,眉梢一跳,手不著痕跡地將什麽灑在地上,才說道:“將軍,請看!”


    斯堯擰眉見身前人側臉看他,眼神清明純澈,心中一動,剛才自己是被保護了?


    這感覺十分——微妙,他神情複雜,漠然移開視線,落在那灘血水中,震驚之色過後,因為之前已經有了見識,如今倒也淡定,“給本將軍查!究竟是誰敢與伽羅軍做對,竟敢造謠生事,傳出花魁受辱自縊之人是誰!給我抓出來,當街處死!”


    他越想越氣,猛地拔刀指天怒色翻湧:“老子受夠了,這沒完沒了地陰謀陽謀,這春怡樓究竟誰藏身在哪裏,意欲何為?竟敢玩弄本將!老子這就去將它翻個底朝天!”


    他目光惡狠狠地看向趴在地上哀哀哭求的狼狽女人:“她如何處置?阿布可有主意?”


    眾將士驚異將目光投向默然站在一邊的瘦削身影,這來曆不明之人來了數天,就得了將軍青眼?雖心有不忿,但在這種時候也沒有深想。


    阿布不卑不亢,躬身道:“迴將軍,此人尚可用,對方竟然這麽歹毒利用她作伐,將軍以俾還之便可。”


    斯堯哈哈哈仰頭大笑,收刀入鞘,大掌拍著阿布的肩膀,“很好!你這人,對我胃口!”他一揮手,“走!”


    阿布暗自鬆了鬆筋骨,這斯堯性情不定還力大如熊,骨頭都要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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