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雪一路狂奔,好幾次在泥濘地上摔倒都不自知,渾渾噩噩地跑迴院子,她此刻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爆炸了,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她的腦袋裏翻湧,腦海中閃過的太多陌生迴憶和片段,這不是她的記憶,是原主的記憶。


    從穿越至今,她以為已經徹底湮滅的原主記憶此刻如狂風席卷而來,占據了她理智清醒的腦子,如走馬觀燈般飛速循環的閃現,血腥可怖又惶惑的情緒一湧而上,所以她一推門進屋,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她覺得身體很沉重,有一股力量將她往前拽,欲睜眼看,卻發現周圍都是大朵大朵鉛灰色的霧,十分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灰色的迷霧消散後,遊雪發現自己又置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她下意識認為自己在做夢,於是掐了掐掌心,驚愕的發現自己有實體。


    她站在喧鬧熱鬧的街市,茫然四顧,忽聽一個小丫頭在身後喚她:“郡主!郡主你在這啊,嚇死奴婢了!”


    遊雪:“……你是……”她滿臉疑惑想問對方是誰,為什麽叫她郡主,卻被小丫頭拉住衣袖,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著一襲紫紅色錦衣,衣袖邊鑲者銀絲勾勒類似圖騰的花紋在陽光下刺眼又熟悉。


    “哎呀我的郡主,再不迴去奴婢可是要挨罰的,求郡主可憐可憐奴婢吧,前兩天挨的板子傷還沒好呢。”小丫頭委委屈屈都要抹眼淚了。


    遊雪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又變成郡主了,站在原地不動,正要說什麽,忽聽見身體裏發出了另一個聲音:“可是,霽清哥哥還沒來,他為什麽不來?”


    這個聲音仿佛一個魔咒,遊雪隻覺得神思一鬆,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排斥出身體,飄浮在空氣裏,變成了一個透明的魂魄。


    她這才看清被叫做‘郡主’的小女孩就是她借屍還魂的那具軀體,隻是容貌更為稚嫩些,大概才十歲左右的樣子。


    看來這果然是夢境,而自己此刻就沉淪在這軀殼迴憶的夢中。


    隻見小女孩在丫鬟的勸說下,不情不願的往迴走,她仿佛被無形絲線牽扯的風箏,也無奈跟著主仆二人來到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邸前,大門上方金漆匾額上三個大字“將軍府”。


    一個衣著華貴的美麗婦人在仆婦的簇擁下,快步迎上來,摟住小女孩將她帶迴裏屋。


    漂浮在半空裏的遊雪卻看到府宅外的大街上一列列黑甲衛士朝座宅邸急奔而來,很快的將府邸合圍了起來,刀戟林立,嚴陣以待的樣子,看上去像是要將裏麵的人軟禁起來。


    當遊雪飄進裏屋時,就看到美麗婦人一巴掌扇在小女孩臉上的情景,見小女孩表情十分痛苦的樣,“雪兒,清醒一點,曾霽清不是可托付終生之人,你再執迷不悟,毀的不隻是你一人!”


    小女孩捂著半邊並無紅印的臉倔強昂頭道:“母親,女兒不懂,當年為女兒定下娃娃親的也是你們,如今退婚的也是你們,你們將女兒當什麽了?”


    遊雪站在一旁看得直皺眉,古人這麽早熟的嗎?這麽小就知道什麽是愛情了?


    這時,一個仆婦慌慌張張跑進來,跪伏在地道:“公主,不好了,府外麵被黑甲軍包圍了,公主,他們會不會衝進來?”


    小女孩一臉不可置信:“黑甲軍……那是霽清哥哥統領的黑甲軍……不可能!”


    公主聞言臉色一白,強自鎮定道:“錦繡你也是跟在我身邊的老人了,慌什麽,我乃王室公主,他們沒那麽大的膽子。”


    她閉了閉眼,複又看向小女孩:“娘已經將行囊收拾好,你即刻隨苑娘離開。”


    小女孩撲到公主膝上,“娘親,怎麽迴事?突然這是怎麽了?是不是父親出什麽事了?”


    公主扶著小女孩發絲,“雪兒你記住,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相信你爹是無愧於國無愧百姓的大將軍。”


    一個婦人從偏房出來,背著兩個行囊對主位上兩人行禮,起身時,遊雪看清這個女人的容貌,竟然是那天欲要掐死她的女人!


    原來她叫苑娘!


    她激動之下,正要上前提醒母女二人,這仆婦不是好人,忽覺眼前一黑,隻覺得靈魂仿佛被撕扯碎裂般疼痛後,才又恢複光明。


    又是置身熙熙攘攘的熱鬧街市,前赴後繼的人流往前湧去,隻是沒有之前那般悠閑愉快,每個人或幸災樂禍或義憤填膺怒不可遏,一張張扭曲的麵容讓遊雪有些犯嘔。


    突然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隨著人流往前疾走,身後那個叫苑娘的婦人努力撥開人群要去拉扯小女孩,可是小女孩一身灰色粗布麻裙的纖瘦身影很快就淹沒在人海中。


    當遊雪隨人流漂浮到一處被黑甲衛清空的寬大平台邊時,看到一個身穿囚服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被五花大綁在高台木柱上,腳下堆砌著一人高的柴火,行刑場中的官兵還在往木柴上倒著類似火油的液體,行刑架邊上跪伏著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一眾犯人密密麻麻白茫茫一片,她數都數不清。


    遊雪一眼就看到第一排有一個老邁的婦人,就是公主身邊那個叫錦繡的嬤嬤。


    當那個身披黑色鎧甲的青年從馬上翻身而下,一步一步踏上主刑位時,遊雪隻覺腦袋發麻。黑甲軍的統領,曾霽清。


    這個郡主的前未婚夫?


    這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在她神思中盤旋而出。


    她正要飛上去湊近看個仔細,隻聽正被擠在人群中的小女孩目眥欲裂,嘶喊著:“爹!”很快她的聲音被群情憤怒淹沒,小女孩也被及時趕到的苑娘摟進懷裏捂住了嘴。


    遊雪迴頭就看到這個青年展開王詔,麵色蒼白沉冷,痛斥一代名將遊泓的累累罪行:目無君上,藐視皇權,無臣下之禮,濫用私權,傭兵自重,抗旨不遵,武將參政,功高欺主,擾亂朝綱,勾結外族,意圖謀反雲雲,總是就是各種罪都說盡了的罪孽深重。


    高台上一行紅衣鬼麵人跳著詭異的舞蹈,一手執炬,一手揮舞著掛著骷髏的長矛,口中念誦著神秘冗長的咒語。


    眨眼間,火星落入灑了火油的柴堆上,瞬間火焰竄得老高,遊雪看到被苑娘捂著嘴的小女孩赤紅的雙瞳中倒映出的熊熊烈焰,她掙紮了許久才昏了過去。


    不出意料,隨著夢境的崩塌,遊雪也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扯迴一片混沌之中,當她感受到落實於軀體的重力感,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渾身虛弱無力,讓她迴憶起了當初被撈上畫舫被人強行喂食軟筋散的感覺。


    一隻溫熱又有些粗糙的手掌輕拍著她的臉蛋,“南星,醒醒。”


    “不是南星,我不是,遊雪!我是遊雪……”


    耳邊一聲輕輕歎息,而後被人扶坐起來,靠在了一個溫熱帶著藥草香氣的懷裏,“張嘴,喝藥!別逼我用強!”


    遊雪聞言下意識張嘴,隨即苦澀的藥汁灌入口腔。


    “瓊……咳咳……瓊姨。”遊雪好不容易咽下苦澀藥汁,意識終於清醒。


    瓊姨拿了幾個枕頭墊在遊雪背後,讓她坐臥在床上,皺眉不悅道:“你怎麽迴事,我才離開幾天你就惹事。”


    遊雪心中了一驚,迴想起曹貴的事,急忙問道:“曹貴怎麽樣?”


    瓊姨抱臂挑眉看她:“果然是你幹的好事。”


    遊雪看她表情,鬆了口氣,“他沒事吧?”


    “他跟你一樣發了高燒,倒黴的是燒壞了腦子,現在變成了個傻子……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遊雪便一五一十的將那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瓊姨,包括那個叫雲澤的男子所在的山洞位置。


    瓊姨沉默片刻,才說道:“這件事你不用在意,曹貴罪有應得。至於其它,”她若有所思盯住遊雪說:“忘了吧。”


    “瓊姨,那個雲澤要找的人是不是你?”


    瓊姨避而不答:“這幾天你好好在房裏休息,別的不用管。”說完,端起藥碗離開了房間。


    既然瓊姨不想說,遊雪也不再細究,說到底她自己的心事都理不清,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她靠在床頭發呆,腦海中浮現出那張在烈火中模糊的剛毅的麵容:“他叫遊泓,這麽說來她就也姓遊,雪兒麽?遊雪?”


    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巧的事情?如果這個夢境是這具軀殼的殘存在腦海裏的記憶,那這個女孩子,該不會是罪臣之女吧?


    而且還是十惡不赦的那種?


    而瓊姨知道她的身份,所以要她隱姓埋名,可是難道以後她也要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


    她扶額低吟,隻覺得前途渺茫渾身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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