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中途到站的間隙,溫顏側身站在地鐵車廂移門邊,被急著下車的行人猛地一擠,才從長時間的放空中迴過神來。持續不斷的手機鈴聲嚇得溫顏打了個哆嗦,徹底清醒。幾乎下意識的,溫顏從包裏摸出手機,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十五個未接通話。


    溫顏又哆嗦了一記。


    看著不斷閃動的手機屏幕,溫顏的手指停在接聽圖標上,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接電話。旁邊坐著的大媽剛剛還在和身邊的老大爺閑聊,這會兒卻和一眾乘客一起偏頭瞟了溫顏好幾眼。


    無奈手機還在手中“咿咿呀呀”地抽搐,並無半分要消停的意思,溫顏尷尬地轉過身,快步走到車廂角落,佯裝鎮定地接起電話,心虛著想衝電話那頭先發製人,打個招唿之後就糊弄過去。


    “喂,……”還沒等溫顏打招唿,話就被對方半途生生截斷。


    “溫顏!你怎麽迴事啊,打了那麽多電話現在才知道接?剛剛是不是又在走神!下班了沒,人在哪了?”徐含玉滿腔快要溢出的焦急和慍怒隨著無線電波順暢無阻,一路直達溫顏腦海,及時地腦補成一張生氣到快要扭曲的熟悉麵孔。


    “……”徐含玉連珠炮似的一連串問話,讓剛剛還強作鎮定的溫顏一下亂了陣腳。


    “我在問你話呢!”徐含玉處在暴走的邊緣。


    “呃…噢…幹媽啊,我已經下班了。人在地鐵裏,就快要到家了。”溫顏的思緒有點打結,避重就輕,算是敷衍過去。


    “別磨磨蹭蹭的,我已經拿你公寓的備用鑰匙開了門,一會兒你迴來我還有正經事要跟你商量。”徐含玉辨得出溫顏話中的含糊其辭,就忍住了嘴邊的話沒有發作,“我做好了飯菜等你。”撂下話後就掛上了電話。


    “……”溫顏剛還想迴答,就聽到電話掛斷的忙音,不禁輕歎口氣,把手機放迴包裏。


    說起徐含玉,這女人就是實打實的女強人。大學畢業沒多久,就憑自己的實力進了建安省人民醫院腦外科。這樣的醫院、這樣的科室原本就是人才濟濟,再加上男尊女卑仍是當時行業內的潛規則,一介女流工作起來強過同科室的男醫師倒實屬罕見。不僅如此,這份罕見讓徐含玉在沒多少個年頭後,坐穩了腦外科科長的位置。現如今,她已是院長。


    相比之下,溫顏的母親劉秀萍在事業方麵倒顯得不那麽出眾。她們年輕的時候便是同學,後來是同事,隻不過劉秀萍去了五官科,總也不見升遷,再後來竟成了上下級。


    劉秀萍和徐含玉的父親都是聲名顯赫的軍醫。父輩的戰友關係,讓兩人打小就熟,好得更勝親姐妹。恰巧徐含玉當初懷孕生宋皓晢時,一心想得個女兒沒如願,偏偏四家裏又隻溫家得了女兒。這才有了這層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溫顏背地裏管徐含玉叫“慈禧”。


    對於“慈禧”霸氣外露的專政家長做派,溫顏早就習以為常,甚至可以雲淡風輕地挖苦宋皓晢抗倒伏能力強,一副錚錚傲骨。也就是俗話說的,賤骨頭。


    人活在世,多苦都能有個墊背的或者比你更點背的,那就夠了。


    溫顏站在地鐵裏,腦中迴蕩著剛剛電話裏聽到的那句“有正經事要跟你商量”。


    在溫顏近幾個月的生命中,徐含玉的電話可以和防空警報巧妙地畫上等號。而這句話更堪稱敏感語句之最且沒有之一,尤其配上徐含玉獨有的嚴肅口吻,其敏感程度絕不亞於災難預警。


    恰好,這句話最近在徐含玉口中和“讓你去相親”一個意思。


    起初,溫顏隻當徐含玉是一時興起,尋思著太後娘娘折騰一次嚐個鮮也就罷了,還真能弄得跟愛迪生發明電燈泡似的鍥而不舍啊。


    畢竟溫顏好端端一個花信女子,都還是迷信自由戀愛的年紀,又自詡純良無私,難免不天真無邪、悲天憫人地想過老佛爺再怎麽寵幸自己,自己再怎麽恨嫁,也不至於英勇壯烈到一頭紮進剩鬥士的隊伍——我溫顏要走了剩鬥士的路,可不得讓她們無路可走啊。


    但事實證明,溫顏摸了二十五年,也還是沒摸透太後娘娘的心思。


    徐含玉之後在相親這樁事上,算是卯足了勁兒。有一次竟然讓溫顏一天吃了兩頓早飯、四次正餐連帶兩迴宵夜,大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宋皓晢事後聽了溫顏的抱怨,硬生生將六塊腹肌笑成了八塊。


    晚高峰的地鐵裏人滿為患,溫顏抱臂思考著對策。而所謂的“對策”自然不是針對徐含玉的。對於正常情況下都一意孤行的“慈禧”,溫顏從沒天真到要勸她改變主意。溫顏對她,頂多言語上掙紮幾下表示自己堅貞不屈,之後該怎麽著還得怎麽著。溫顏使的絆子,多半要奉獻給她倒黴催的下一個相親對象。


    剛打開門,就聽到徐含玉的聲音在客廳響起:“終於迴來了,趕緊洗手吃飯。”


    飯桌上,溫顏隻顧低頭吃飯,夾菜也隻局限於右手邊最近的一盤。


    “你怎麽今天吃來吃去就吃黃瓜炒蛋,平時不是最討厭炒黃瓜的嗎?今天也是著急,趕著過來就忘了帶上吳嬸給準備的蔬菜,剛好看到你冰箱裏還有雞蛋和黃瓜,就一塊炒了,本來也沒指望你吃黃瓜,沒想到吃了這麽多。”徐含玉打破之前的凝重氣氛,率先開口,用公筷往溫顏碗裏夾了一塊糖醋帶魚,“喏,嚐嚐這個,特意給你做的。”


    “哦,那是覺得今天炒黃瓜好香,就忍不住多吃了點。”溫顏咬著帶魚,瞥了眼之前一直夾菜的盤子,發現裏麵赫然裝著黃瓜炒蛋並且已經快要見底,胃就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最後強裝淡定地解釋道。


    自打溫顏樹立起三觀後,就固執的認為黃瓜必須生吃。一切以弄熟黃瓜為目的的烹飪都是變相投毒。而恰好徐含玉獨愛炒黃瓜。這次吃飯,溫顏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琢磨對策上,不幸大量服毒。


    “好吃的話就多吃點。”徐含玉滿臉疼惜的又往溫顏碗裏一連夾了好幾次黃瓜,“唉…一個人住肯定很久沒好好像樣吃飯了吧!要不然現在怎麽能連炒黃瓜都那麽愛吃了,看來我以後要常常過來,”說著她自己也吃了幾片,“嗯,很久沒做菜,黃瓜做的還是蠻好吃的。”


    “別別別,您看我這一身的肉,怎麽看都不像沒好好吃飯呐!況且您堂堂一個三特院院長從老遠趕來給小的我做頓飯,再趕迴去,多折騰、多掉價!”溫顏一麵耍著嘴皮子,一麵看著碗裏的黃瓜,恨不得抽自己幾嘴巴。


    迫於壓力,溫顏選擇視死如歸的吞下碗裏的黃瓜,當然也毫不客氣地把這筆賬算到了馬上要相親的對象身上。


    “怎麽,不樂意我來啊?那你抽空迴家,讓吳嬸或者王媽給你做飯也是一樣的。”徐含玉語氣裏少有的柔和,“其實,小……顏顏啊,你宋爺爺、秋爺爺,還有…你爺爺,都很想你迴去看看的。”


    溫顏像是沒聽到一般,隻顧低頭吃飯。


    徐含玉見了溫顏的反應,心疼之下,也噤了聲。


    一向霸道的徐含玉隻在這件事上遷就溫顏。


    自從上大學,溫顏就再沒把腳邁進過雲桐居。徐含玉當時也試圖用自己的“幹媽身份”來改變溫顏的想法,然而溫顏的固執嚴重超出她的預期。逼不得已,徐含玉不惜“重金”收買宋皓晢、秋白做通溫顏的思想工作。可最終,也隻是收到了現在這樣差強人意的結果。


    “算了,我不提了。之前我不是告訴你有正經事要跟你商量嗎。”徐含玉的臉色多雲轉晴,舀了一勺枸杞排骨湯在溫顏碗裏自顧自說道,“你媽可是關照我,要把你的終生大事給辦踏實了。別看你現在年紀輕,這種事就得先下手為強。我現在早點給你準備起來,興許還能挑個滿意的,等到年紀一大把,你還指望誰給你挑啊!這就好比那個住院的床位……”


    徐含玉做慣領導,一開口就根本刹不住車,本著“相親才是硬道理”的主旨滔滔不絕了近小半個鍾頭。她才不管你什麽開短會,說短話呢。


    “嗯、是…”徐含玉這番“警世通言”溫顏已經聽了不下幾十遍,耳朵都生繭了,又不好駁了老佛爺的麵子,隻得一直敷衍地聽下來,就等她亮出底牌。


    “明天有空吧?”徐含玉看溫顏喝完湯後正色道。


    明天是周六,溫顏不上班,自然是有空。


    溫顏剛想說出自己之前醞釀了很久的借口,卻不料被徐含玉占了先機。


    “有空的噢!我幫你約了個人,就吃頓晚飯。”徐含玉收拾著碗筷,嘴裏也不閑著。


    在徐氏辭典裏,“商量”和“通知”、“告知”是同義詞。


    “可是……”溫顏在一旁幫忙收拾,開始象征性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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