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以為很快能和辛言再見,但是過了好幾日都沒看到她的身影,雖然當時她說有什麽需求便與她說,可是第二日她送來一個丫鬟就不見人影了。


    修養這些日子,宋銘身子已覺大好。窗外陽光正好,細微的光線灑進房中,雖說還是冬天,但已經比前些日子暖和許多。


    推開房門,宋銘如往常一樣,在周圍散步,活絡一下筋骨,不知不覺卻走到陌生的地方。倒不是迷路,畢竟作為方向感極佳的宋銘,對於自己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來到府裏這些日子,被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也允許在府中自由行走,宋銘心中疑惑也日益增長。


    他也曾試過“逃跑”,卻很順利的就離開府裏,他感覺到這府上看上去雖然並沒什麽守衛,但暗地裏有人在看守,數量不少且個個武功高強。


    如果要攔住他,按照他如今的身體狀況也很難突圍,可奇就奇怪在並無任何人出麵。在探知這裏並無危險,宋銘決定還是留下來將傷養好,等聯絡上自己的人再做打算。


    走廊盡頭,望去有一帶水池,從廊下的石子延伸到水池邊,形成小路,水池旁的大石光禿禿的,院子裏地上,扶手上都鋪滿一層層雪花,白花花的一片甚是清冷。唯一還算有生氣的,便是院中石椅上坐著的人。


    那人背對著宋銘,頭上隻挽了一個碧玉簪,其餘發絲垂直散落在背後,身著淺青銀紋錦裙,外披大氅。


    聽到身後的聲響,辛言轉過頭來,四目相對。


    “身體好多了?”辛言說完就示意他坐到對麵。


    “嗯,好多了。”宋銘沒想到會是她,坐下後拱手道:“還未多謝辛姑娘的收留。”


    “不用了,既已救了你,收留你也不過舉手之勞,宋公子不必客氣。”辛言道:“公子這是出來散步?”


    “是,我看天氣不錯,出來走走。”宋銘迴應道:“不過,我很好奇姑娘為什麽不問問我怎麽會被人追殺嗎?”


    “這是你的私事我並不想過問。”辛言凝視著他。


    “那你也不好奇我的身份嗎?”宋銘疑惑道。


    辛言莞爾一笑:“從我救你的那一刻開始,你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不能容忍,他再一次在我麵前死去,即使你隻是和他長得一樣,也不行。


    宋銘卻愣住了:我是誰並不重要?他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看待的,他以為,她救他,至少是抱有目的的。


    他想過,無論她出於何種目的,等到他傷好就會盡快離開,可是,如今的情況好像與他設想的不太一樣。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她對他沒有惡意。


    思及此,宋銘看向她的目光越發溫柔起來,隻是本人卻沒有發覺。


    “是我狹隘了。”宋銘輕笑道:“我看姑娘談吐不凡,卻又與一般閨閣女子有所不同,想來也是出自大家。”


    “我不過是一介布衣平民,隻是家中做了一些小生意,實在當不得公子如此謬讚。”辛言聽出他言中的試探,不以為意。


    話音剛落就聽見衛小淳朝這邊喊了一聲:“姑娘——”


    衛小淳端著碗步履輕盈走過來,將東西放在辛言麵前,宋銘這才知道是壽麵,原來,今天是她的生辰。


    “小淳,再去乘上一碗。”說完才望向宋銘淡淡道:“小淳別的不行,這壽麵做得倒是不錯,”


    聽到姑娘這麽不給她麵子,眼神幽怨地看向辛言,抱怨道:“姑娘,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辛言輕笑一聲,道:“自然是誇你的,我們家小淳真是聰明又能幹啊。”


    “姑娘就會逗我……”


    “你這可就冤枉我了。”


    很久以後,宋銘想到這一刻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在那個時候就對她抱有不一樣的感情了。


    而此刻的宋銘隻是津津有味地看著,看著辛言語言輕佻地逗著衛小淳,將她說得“暴跳如雷”,自己卻在一旁看戲。


    要是他的下屬看見他們主子如今的表情,怕是都會瞠目結舌,一向情不外泄的主子,竟擺出這幅戲謔的表情。


    另一處小院裏,幾個穿戴整齊的男子正在討論。其中一人開口道:“既然打聽到那東西在哪裏,就應該盡快動手,免得夜長夢多。”


    “可是上頭說了,必須暗中動手,不能讓人發覺,如今各路人馬都也想得到那東西,隻怕,不容易。”另一人道。


    “所以當初打聽到的時候就該下手,這幾日聽聞那主人要將東西賣出,如果不盡快動手,以後要想找到那東西怕是不容易了。”剛剛最先開口那人又道。


    一時,屋子安靜了下來。


    少頃,坐在角落的男子抬頭,古銅色的臉上眉毛緊皺,片刻又鬆開了,左額上有著一條疤痕,可這疤痕並沒有破壞他這形象,反倒增添了男子的剛毅。


    他沉聲道:“既然如此,那就吩咐下去,他想賣,那我們便買,隻要東西到手我們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話音剛落,其他人便不敢再有意見。


    辛言坐在軟榻上聽著衛小淳的匯報,輕抿著嘴唇,看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


    “辛姐姐,我又來了。”人來沒到,聲音卻先到了。符兮若步履矯健,可見身體舊病已經大好。


    聽到這聲音衛小淳眉頭不自覺就皺了起來,橫眉冷眼地看著進來的人。


    她就不明白了,這世上怎麽就有人這麽厚臉皮,三番四次找上門來,還美名其曰切磋棋藝,誰知道心裏打得什麽鬼主意。


    姑娘也真是的,明知她不懷好意還與她談笑風生,雖然心中知曉姑娘聰慧,不會被她誆騙,但是她也想姑娘能夠清靜下來,靜心休養,這也是元先生在她下山時叮囑的。


    衛小淳心中很是苦悶,她可絕不是因為覺得和姑娘相處的時間因此變少,而是當心姑娘的身體,唉,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啊。


    自從下山以來,煩悶的事可不是一件兩件,那位宋九,隻怕也不一般……


    房中點著熏香,隻聽見下棋落子的聲音,棋中廝殺慘烈,黑子緊咬白子不放,直至逼退白子於一角,白子已盡數被包圍,符兮若輕歎一聲道:“我輸了。辛姐姐的棋藝果真精湛,這幾天我可都沒贏過你啊。”


    “你若一心二用自是難贏。再來?”辛言瞧了她一眼道。


    符兮若假裝沒聽見辛言揶揄的話,嬌俏的道:“來就來,今天我定要贏你一盤的。”


    落子無悔,這一盤棋中局勢與上一盤大不相同,表麵波瀾不驚,暗地波濤洶湧,猶如戰場廝殺,毫不留情。


    符兮若從原先不緊不慢,到現在落下一子需在腦中思索很久,臉色也不如剛剛的從容。


    反觀辛言,依舊不徐不疾,直到辛言落下最後一子,棋局這才結束,棋局之上,勝負已分。


    “看來我是難以從辛姐姐手上奪下一局了。”符兮若放下棋子,這時她才真正的心服口服,若說之前她都沒有認真與她對弈,這一盤卻讓她知曉兩人棋藝差距,不得不佩服啊。


    棋局對弈也需運籌帷幄,她剛剛那招誘敵深入用得也是相當的妙啊。


    辛言將暖壺抱在手中暖手,開口道:“你的心還是太急了,剛剛你本可以避開,卻還是一頭栽進來了。輸了棋,下一次贏迴來便是,可若是人輸了……”


    符兮若心中苦澀,她何嚐不知道,可是剛剛那是她唯一的機會,如若不抓住這機會,她也沒有退路,她的心中早已有了決斷:“話是不錯,但是人生如戲,機會是要抓住的,怎知後麵不會是生路,萬一不是,也總歸是努力過。”


    “你說的倒也是有那麽一番道理。”辛言道。


    “辛姐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大戶人家,生活富足,家庭和睦,父母恩愛,手足相親。那年那個小女孩十歲。”符兮若起身走到門邊,看著外麵的雪花輕飛曼舞,她的思緒被拉迴噩夢降臨的那段時光:


    “那天,女孩玩耍,無意中跑進父親地書房,本想出去,但是父親卻過來了,為了不挨罵,女孩隻得躲了起來,她心想,等父親辦完事就出去,這樣,也不會挨罵。房中很快出現三人的身影,一個是那女孩的父親,還有一個是他父親的兄弟。而另一個,女孩並不認識,可是那男人的聲音她至今也不會忘記。原來,那男人對她父親說,他得到消息,過幾天有人要派人來殺害他們,要她的父親假意迎敵,將敵人引入府中,而他們從外圍包抄,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她的父親起先很是猶豫,但是在那男子拿出一枚紋形玉佩,她的父親便應下了。而那男子還囑咐此事不得告知別人,從那時起,他們一家的噩夢就開始了。”


    “那女孩的父親竟如此輕易就應承他人。他的兄弟沒有規勸?”辛言道。


    “是。”符兮若苦笑一聲,想起那偽善的叔叔,心中冷笑:


    “可憐她父親心慈,錯把財狼當兄弟,如果她那叔叔有提醒個一言半句,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可惜這場陰謀本就是他所謀劃的。而那女孩當年隻有十歲,雖然感覺他們神色奇怪,卻也並不在意,若是當時她能夠在她的母親或是其他人麵前提上一兩句,或許後麵的事也不會發生了。”


    “七日後,果真如那男子所說,敵方來襲。他們按照那日所說的計劃實行,卻在誘敵深入後她的父親被殺害了。因為等來的,不是援兵,而是殺手。那日,也如今天一般,白雪皚皚,而不同的是,那時的土地已被鮮血染紅了。死人,到處都是死人,殺戮直到府裏最後一人被殺才停止。”


    “後來呢?所有人都死了嗎?”辛言輕聲道。


    “是啊,府裏的人都死了,隻剩下那個女孩和她哥哥。她的母親拚了性命將她與她哥哥送了出去,保全了她們。她的父親僅剩的幾名護衛保衛她們兄妹,並且暗中打探消息,才知道事情遠遠不是那麽簡單。”


    符兮若想起父親戰死,母親自刎的畫麵,心中悲傷不已,她恨不得生啖仇人的血肉,可如今隻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


    “她的父親成了叛賊,至親血脈也都受了連累,她那好叔叔自以為籌謀成功,卻不曾想自己也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家族亡了,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叛賊,受世人所唾罵。”


    符氏王族一夜傾倒,成了亡國子民的罪人,遺臭萬民……


    “你說,這血海深仇該不該報?”符兮若轉身麵對辛言,凝視著她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辛言答道。


    知道她既已將詳情說出必是有所需求,卻見符兮若臉上怒氣盡消,反而笑逐顏開:“辛姐姐與我所想相同,看來我們還是心有靈犀啊。”


    見她這模樣,便曉她不想深入這話題,心知她有心試探,辛言也不露山水:“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事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符兮若撥著發絲的手一頓,剛剛她有意試探,本想讓她先行開口,沒想到被軟綿綿地擋了迴來,不過也用不著著急,此事也需慢慢謀劃,對辛言開口道:“確實,畢竟不是自己經曆過的,別人如何能感同身受。是吧?辛姐姐。”


    辛言慢慢撫摸著暖壺,緩緩道:“盡管別人如何設身處地,那份傷痛自是自己才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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