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俞安頓好石小可後,出了門,月色朦朧,本就處於山林的小寺,舉目望去,遮遮掩掩,光線不好。


    出了寺門口,迴過頭,“寒山寺”三個大字有些年頭,風吹雨打,經得了考驗。


    放眼整個山寺附近,猶如黃昏,修行之人七竅俱通後,視夜如晝,算不得稀罕;隻是目似金瞳,尤為亮眼。


    十月天氣,夜深露重,不免有些清冷,莊俞則是心思莫名煩躁,那李婦人實實在在有些難為於他,原本年歲不大,江湖走的不明不白,還得分出身心思慮他人,莊俞心性如此,還不得不做。


    山寺極遠處的一絲火苗落入莊俞眼中,尤為通明,目極千裏,六感靈敏。


    莊俞快速往火光處靠近,腳步清靈若水,可有可無。


    幾個和尚正圍著火堆,開了葷腥,方圓幾裏地,尋得了好地處,是那寺裏的僧人不假。


    莊俞悄然隱於樹梢,氣息遊離不定,長籲一口氣後,氣機全無,好似憑空消失。看樣子打算探尋一翻這幫寺廟的假和尚。


    “大哥,那小子出手這麽闊綽,想必身上錢財不少,要不我們做了他,狠狠發上一筆,遠走高飛?”其中一個眉尖鼠樣的和尚說道。


    話剛罷,卻被未等老大開口,旁邊的老三跳起來就一巴掌甩在老二的腦袋上,聲音響亮。


    “老二,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多少次了,還他媽的說葷話?”


    挨了一巴掌的老二氣急敗壞,跳了腳,嚷嚷道,“老三,你在打我一把掌試試,幾迴了?”


    就要還手的時候,旁邊一個穩重的漢子厲聲說道,“夠了?老二你在如此德行,就早些滾蛋,這裏廟小容不下你尊大佛。”


    “大哥,別啊,我這不是為咱寺裏考慮嗎。”


    “你考慮個屁,就你那點小伎倆?那頓不是你死撐?”


    “行了,老三。雖說我們不是什麽正經和尚,但殺人放火的事咱不能幹,寺廟的香火吃食在想辦法,絕不可有殺人的念頭?”老大說道。


    “大哥?難道就看著這條肥魚在眼皮子下溜了,我看那小輩還背著布條纏就的東西,說不定是個寶貝,咱們弄來,換了銀兩,寺裏的孩子也能吃好點。”


    老大聽完老三的話語,思慮良久,又望向平時少言少語的和尚問道,“老四?你怎麽看。”


    年紀最小的老四沉沉說道,“二哥說的在裏,咱得做,但傷人性命就免了,我等也是迫不得已如此,更何況為得是整個寺裏的老少。怪就怪那小輩命不該,再說身外之物,關係不大。”


    “那如何做?”


    “和往常一樣,等那小子離了山寺,咱們找個時機做了他,但絕不可傷人性命,他好似還有個妹妹,咱們給他留些趕路錢,不能太絕。”老四迴道。


    “還是四弟有頭腦,大哥……就這樣幹。”老二賊眉鼠眼,好似陰謀得逞。


    “那行,就按老四的意思辦,這兩天你們多望望風,切勿漏了根腳。”


    “好的,大哥。”老三說道,“你說那老和尚會不會壞事兒?”


    老大低頭搗鼓搗鼓了火堆,淡淡開口,“應該不會,住持年紀大了,何況你我行這般事,他早已心知肚明,而且寺裏的孩童還等著吃食。如今寺裏沒了香火,就沒了錢財來由,隻要不傷人性命,老東西應該會睜一眼閉一眼。”


    “想來也是如此。”


    “老二我在同你說一迴,你我也是逃難的饑民,到了今天這地步,誰都不樂意,但我等不是惡霸盜匪,要去做那殺人放火,欺壓百姓的惡人,在不可有殺人取財的念頭,記住了。”老大說完話,幽幽的盯著鼠眼的老二,曾經最不願做如此勾當,如今卻是狠辣無比,動不動就有殺人念頭。


    老二被盯得難受,扯了扯衣袖,悻悻然說道,“大哥,我知曉了……以後我改。我們這叫劫富濟貧,不算盜匪。”


    “哎呦,老二,你他娘的說話還文縐縐的,莫不是昨晚做夢尿了褲子?”


    “老三,你他娘的一天不和我作對不舒坦?要不咱倆比劃比劃?老子打的哭爹喊娘……”


    “行了,肉好了,還吵什麽……”老四不合宜開口。


    老二這才看了鍋裏,眼疾手快,從鍋裏撈出一塊,滾燙丟了嘴裏,大快朵頤,“他娘的,真的香,好久沒吃肉了,這小子人還不錯,有些善心,我之前有些過了。”


    話罷,不顧其他人,又撈出一塊。


    “你他娘的,給我留點。大哥,四弟快些下手,晚了就被這廝消了幹淨………”


    火堆旁幾人哈哈大笑,讓人不免覺得和之前的言語不服。


    藏身於樹梢的莊俞,第一次偷聽他人言語,卻是恨不起來,幾個和尚好也罷壞也罷,都不過分,一時間就有些後悔自己過來做甚。


    看著火堆幾人爽朗的笑聲,真就應了剛才幾人的言語:實乃迫不得已,何況還有被遺棄的孩子,雖說不光彩,但也沒害人性命。


    正當莊俞準備離開,老大低低說了一句:阿彌陀佛,佛祖勿怪,我等所做一切,並非為己。


    幾人看著大哥如此,也都正襟危坐,誦了佛家禪語:阿彌陀佛。


    深夜聲音傳來,卻是尤為洪亮。


    心善者,算不得錯,佛祖難斷。


    藏身於樹梢的莊俞笑了笑,那一刻就覺得麵前幾人不得差,真和尚也。


    莊俞身影閃爍,悄然離去。


    曾幾何時,幾人逃難而來,在寺裏有了窩。廟裏本就冷清,口糧很少,但寺廟住持就是從一眾和尚口角擠出米粒,救了他人。而寺裏和尚就那麽活活的被餓死,彈盡糧絕;後來又是一眾孩童婦女,寺廟再是撐不住,住持親自派人剝了菩薩金身箔片,換了吃食。


    從那一天,素不相識的四人,入了寺廟做了和尚,住持寺裏事物,接濟他人。背地裏落草為寇,為寺廟尋得香火錢、吃食。


    但人力有窮,難民太多,真真應了僧多肉少幾字,看不得半點希望。


    曾經待人最為和善的老二,如今嫉惡如仇;話語最多年紀最小的老四,如今整天孤言寡語;老大心事重重,天天念經誦佛,化解罪過;老三言語隨性,遊戲人間,做事卻是尤為細心,生怕害了他人性命,罪惡纏身。


    心存善念,行則久遠。


    心慈則柔,心淨則明。


    心善則美,心純則真。


    隻要心中有純善,總有春暖花開。


    隻是不知四人能走多遠,是非對錯,善惡難分,從來不能兩清,莊俞心神難言,這個世界終是沒有非黑即白,簡簡單單,人性難測,善惡難辨。


    佛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人無善惡,善惡存乎爾心。


    是非對錯,太過難辨。


    莊俞如今更是徹夜難眠,反而憂心起幾人後路如何。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會如此,一不小心目無眼力勁兒搶了修道人物,終是難逃一死;更或是遇到草莽英雄打殺一二,都是一宗不會被人記起的宗案,人人隻記得酒肉和尚,搶人錢財,為非作歹,卻不知身後所為無量功德。


    莊俞歎息,這個江湖還是太難。


    不論是老住持的包庇,看破不說破;還是四個和尚的所作所為,都算不得錯,世道如此,更何況還有一些希望的“種子”,她們在長大,不會曝屍於野,那麽就有以後。再


    說,以後世道如何,又有人真真切切知曉?萬一比得今時好上一些,那就值得。


    人性本善?人性本惡?究其難辨,善惡存乎於心。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一夜未眠。


    莊俞很少如此,自背簍取來埋了五年的桂花酒,狠狠悶了一口,有些熗。即將臘月天,想必離下雪不遠了。


    就著心事,天明時分才勉強睡去,夢中好似對江湖的熱情淡了些許,更多的是不想再去的江湖。總有難以滿意的人事,太難。


    小姑娘起得老早,看完莊俞一身酒氣,又裹著衣靴倒在床上,就沒去打擾,畢竟走江湖一事太累。而李婦人早早帶著女兒候在了門口,小可開了門,告誡了一聲,婦人到也沒有在意,既然天亮了總有醒了的時辰;李書雲則皺著淡眉,看著比自己小些個頭的小姑娘,心裏難平,昨天還做了朋友,如今說不得還要當自己的姐姐,在無半點之前的好感,有些嫌棄。


    丁點大小,不長個兒,吃飯不差,還想做她李書雲的姐姐?


    女子越想越氣。


    就使勁瞪著眼,盯著小姑娘,小姑娘渾身不舒服,這撓撓那抓抓。


    三人坐於可是欄杆上等著莊俞醒來。


    “小可,你哥哥叫啥嘞?”婦人詢問道。


    小姑娘眉飛色舞,趕忙說道,“我哥哥他莊……曹即明。”說完趕忙捂住小嘴,又拍了拍胸口,差點說漏了嘴。


    哥哥交代過,出了門在外,一律不準說他的名字,不然就不給燒酸菜魚,而且還不給魚頭,所以石小可記得很牢。


    畢竟萬事沒了,哥哥不能沒有,也唯獨不能少了那酸菜魚,當然尤其是那魚頭單單是不能讓的,誰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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