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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社又名為“土地誕”,是為土地爺暖壽。每年立秋後第五個戊日,京郊皇莊會將土地神與穀神合祀,是為社稷。


    朝廷遣官祭社稷於壇,蓋春祈而秋報也。田事將興,祈農祥。


    來迎者為皇莊內三五個佃長。


    “社公不食宿水,故社日必有雨。王爺路上辛苦了。”為首的佃長上前恭敬道。


    阿暖從馬車上下來,便聽得身後有些許嘈雜聲。迴首見路上鳴怨的那對佃戶父女神色悲憤,而來迎的佃長中,有一位神色不大自然。


    草草掃視一番眾人神色,她心中便明了個大概。更何況是王爺?


    “一切以祭祀為重,其餘諸事不打緊的。”晏瑾笑笑。


    聽得王爺吩咐,為首的佃長便領眾人行至祭壇處開始主持,祭祀起。


    年年迎社雨,淡淡洗林花。樹下賽田鼓,壇邊伺肉鴉。


    阿暖同眾人淨手後,便學著農婦調了碗肉雜飯呈到晏瑾麵前。


    疊鼓祈年,飲酒治聾,以肉雜調飯。


    “王爺嚐嚐這個,我放了豬羊肉、腰子、肚肺還有餅瓜薑。你若還有要嚐的,我再去添。”


    若不是昨晚聽到了師兄妹的對話,晏瑾還真瞧不出此刻笑顏盈盈的阿暖很快就要離開了自己身邊了。


    他嚐了幾口她端來的社飯,滿口生香。


    阿暖哪裏知道,她若一走,北和王爺就又是不識五味,不知冷暖的行屍走肉了……


    酒足飯畢,便是祭祀的重頭戲了,也是阿暖此行來的目的——為太皇太後取米。


    各農家具雞黍、瓜蔬之屬,於田間再拜而祝。這黍便指的是農家新米。


    眾農拜,俯首作揖後跪地誠心祈禱。


    這時管家來到晏瑾身邊耳語,阿暖也聽得分毫。


    “王爺,剩下的農家新米已叫人裝了一小袋放置在了馬車上,並無人察覺。”


    與此同時,許久未言的櫻桃向阿暖心內傳音。


    櫻:阿暖?


    暖:怎麽了?


    櫻:阿暖你聽好,這農家新米就是‘隻道尋常’的不尋常之物,你去抓一把就成。


    ?


    暖:……好!等我一會兒去禦膳房給太皇太後做粥的時候抓一把。


    櫻:嘖,你這不識貨的娃子……我不要禦膳房的,要那祭台上擺著的!現在就要!


    阿暖聞此語後木然的抬起頭,隻看到紅黃布條纏繞的祭壇上,正中央高高堆放著一石堆米。


    周圍約百人都衝著米堆誠心誠意的祭拜著。


    那米堆旁被當做祭品的豬頭仿佛魑魅魍魎一般用鼻孔瞪著自己。


    一想到她得在眾目睽睽之下上祭壇偷米,阿暖不覺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你瘋了吧?!”


    阿暖暴怒,咒罵出聲引得眾人側目。


    順便一提,那攔車鳴冤的佃戶女此刻正心懷鬼胎的靠近晏瑾。


    她滿目含情,悄悄靠近到王爺身旁,正好被阿暖突如其來的罵聲一驚,隨後眼中蓄淚,不知所措。


    真是時機剛剛好。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中間流淌,阿暖耳畔仿佛傳來鴉聲陣陣。


    佃戶女名為彩染,生於農家,樣貌水靈,笑起來頗為動人。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遭歹人惦記了。


    她雖是動機不純,想仗著自己的姿色投靠北和王爺,但也不至於這種場麵下被人嗬斥吧!


    這還什麽都沒做呢……


    周圍農戶探究嘲諷的目光讓她不由得恨意萌生。


    她咬牙想:聽王府小廝們說,那個溫姑娘雖同王爺有些曖昧牽連,可說白了不過一介小小廚娘,怎得妒心如此之強?


    “王爺息怒!溫姑娘息怒!民女隻是想在拜禮後拿手巾給王爺淨手,絕無其他二心。土地爺為證!”


    彩染申辯申的梨花帶雨,叫人生憐。


    晏瑾因嗅覺靈敏,一早便察覺有人靠近。隻是阿暖先出聲製止,實屬意料之外。


    有趣,有趣。


    他雙手交疊作觀戲狀,戲謔的看向身邊人問道:“阿暖,你怎麽看?”


    這下誤會大了!


    她發愁正不知如何收場,忽而靈機一動。


    “彩染姑娘誤會,我並非此意。隻是剛剛祭壇上的新米飛入了一隻撲棱蛾兒,你們都沒有人瞧見嗎?”


    眾人茫然搖頭。


    “祭祀之物茲事體大,不能出任何差池。剛剛我罵的,就是那隻膽大妄為的飛蛾!”


    阿暖邊說邊一臉莊重嚴肅的登上祭壇,背對眾人偷握一把祭祀新米,後又將黍堆複原成金字狀,假模假式隨手一扔,便喜笑晏晏的衝眾人道:“我把它挑出來了,飛蛾飛走啦!”


    在場眾人皆眼瞎附和,無人敢提出質疑。


    那可是王爺的女人,誰敢招惹?!


    一佃戶拍馬屁高唿姑娘慧眼,眾人合。


    阿暖邊下台,便微笑著擺手示意:“過獎過獎,小女也隻是關懷國事罷了。”


    櫻:真有你的……


    祭祀正常進行,至未時末結束。


    而後,那佃戶父女指認佃長罪狀種種,人證俱全。罪人供認不諱,由王府侍衛送往京兆府尹處收押。


    祭祀畢,北和王爺令,起駕迴宮。


    臨行前,彩染再次哭的梨花帶雨懇求王爺收留,讓她入王府做事以求贍養老父。


    晏瑾未立刻做答,反而問起了阿暖。


    “你以為如何?”


    她以為,隨意往府中裏帶陌生人並不太好,可那姑娘實在可憐。


    阿暖有些不忍。


    “小女以為,既是田間做工的佃戶之女,想必是家事好手。”


    這話算是求情了。


    阿暖答的中規中矩,在彩染心中卻變了滋味:這女人好生歹毒,直接是斷了她旁的心思。看來進了王府後也是粗使丫鬟等流,上不得台麵。


    幸好,日子還長。


    晏瑾看了看阿暖泰然澄澈的目光,再反觀彩染,不覺深意一笑。


    “好,就依你所言。”


    含涼殿正廳。


    老人家又多咽了三四口黃米粥才放下碗筷,叫人收拾起來。太皇太後年事已大,即便是再喜歡吃這碗粥,胃口也容不下了。


    此時的她是這個宮城裏的位最高者。


    盛朝國泰民安,膝下兒孫和樂,想來是未有遺憾的。


    可其實不然。


    “不知哀家可否宣做此粥的人一見?”


    “不過是個廚子,皇祖母想見自然是能見的。對了,臣妾聽人說,那可是個女兒家呢。”


    說這話的是蘇貴妃。


    她是在聖上登基那年入的宮,不過六年便已升至此等份位,足見榮寵。時至今日,這並非全仰仗於聖上之愛,還在於她福澤深厚,育有三位皇子。


    今日,她便將最小的八皇子帶在身旁。


    另一旁的皇後相較之便端莊賢淑了許多,她是聖上的結發妻子,一切以聖意為主。自執掌鳳印以來,她從未有任何過錯,同聖上伉儷情深。


    皇後先是望向聖上,得到默許後,才去差人將阿暖領來。


    同阿暖一同進入含涼殿的還有北和王爺晏瑾。


    由於行程匆忙二人均未迴王府,適才,他才在紫宸殿換好覲見的正衣。


    比起外人,聖上自是先招唿胞弟。


    “北和,你怎地衣裳換的如此拖遝,祖母的粥都快吃完了。”


    天下皆知,盛朝皇帝晏嘉對自己的弟弟頗為親切。


    看著這一家和睦,同尋常人家無二的模樣。阿暖私想,看來皇家也不如師兄所言那樣可怖。


    寒暄一二,皇家諸人排序對阿暖的廚藝展開了褒獎,用辭一個比一個富麗堂皇,什麽珍饈、什麽玉食。


    特別是一口也沒嚐過的皇後和貴妃。


    除此之外,皇後還提到了北和王爺的舉薦有功。


    阿暖越聽大家的誇獎越覺得內心惶恐,心裏不由自主的比較起了墨則師兄曾經對她飯菜的評價用詞。


    豬狗難食。


    ……


    “哀家瞧著這孩子甚是乖巧。”太皇太後突然說。


    “朕也瞧這丫頭生的伶俐,不知是否婚配?”


    聖上的話令皇後、蘇貴妃神情均是一滯,不大自然起來。


    未等阿暖斟酌迴話,安坐於殿側不發一語的晏瑾突然出聲道。


    “皇兄,此女及笄兩年了。”


    女子入宮年齡多為一十二三,最遲也不過十六。


    阿暖一向在博物堂因年小而受到諸多寵愛,涉世才知,她早已不屬少女範疇。


    蘇貴妃最先反應過來,笑語盈盈道:“這年齡雖是大了些,可總歸還是王爺府上的人,自是不少人在意著呢,不愁婚嫁!”


    她半撒嬌半責怪的望了聖上一眼,風情萬種。


    聖上不明的笑了笑,不再深究。


    這蘇貴妃生的甚是好看,可阿暖總覺得好似在哪兒見過。


    閑話幾柱香,太皇太後便有些昏昏欲睡。子孫們見此,自覺輕聲告退。


    片刻,這偌大的宮殿便冷清孤寂了下來。


    宮女上前輕輕將她攙迴榻前歇息,夢中溯洄,重返金釵豆蔻。


    太皇太後乃佃戶出身,並非官宦人家,十三歲入宮,未央沉浮數十載,方行至今日。說起出身,她並不算光彩;說起過往,也不得敞亮。


    滿身血汙曾有之,白衣素裹曾有之,榮耀加身有之,孤苦無依有之。她並不以為傲,這宮牆中人人皆如此。


    不過命長命短罷了。


    還記得未入宮前,母親總會和她等農戶們處理完祭祀剩下的農家新米後,悄悄乘人不注意偷拿迴去幾把熬粥。


    黃米混穀糠,多熬熬就能吃了。


    阿暖的廚藝自然不高超,但正好同太皇太後母親熬出來的粥相似。


    口感粗糙,難以下咽。


    還記得在煮粥前,母親總會同她於院前石板上拾米。初秋的米不大熟,祭祀完的新米又過了六七日,早不算新了。


    拾米時,母女常拾見祭祀時的彩帶、鞭炮碎,而她總是傻笑著將彩帶戴在頭上嬉笑著問母親。


    自己生得好不好看?


    母親永遠含笑說:我的兒好生漂亮,等長大沒準能給聖上當媳婦呢。


    後來,她真是入了宮。


    一路從宮女嬪妃升至皇後、太後、太皇太後。


    ……


    這一輩子,真是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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