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還想繼續跟中年男子打聽消息,男子早已轉身,且不斷揮手,示意牛娃趕快離開。牛娃走出店鋪,他突然間有迴去掐死中年男子的衝動,他覺得大叔給了他無盡的光明,可是馬上又將他推入了黑暗的深淵。牛娃眼中,唯一可見的隻有這位剛剛幫助過他的好人,而且似乎隻有他,可以繼續幫助自己。他本可以繼續幫助自己,為什麽他不願意幫助?


    母親教會了牛娃說話,盡她所知所想,告訴了他外麵的世界:什麽是人,什麽是賤民。牛娃充滿了做人的期待,選擇性忘掉了賤民的含義,他想做一個他想象中的人。可究竟什麽是山外麵的人,如何才能做山外麵的人,他不知道。


    牛娃強壓殺死好心大叔的衝動。街上行人如織,都不認識牛娃,偶爾有人瞅他一眼,牛娃覺得這些人的目光中,都是嘲弄。他們目光中,含有兇惡的聲音,在他心底咆哮,令他不寒而栗。


    盯著豔麗的衣服,漂亮的女人,多彩的街景,奇奇怪怪的物品,牛娃依舊有做人的強烈欲望。牛娃明白,他們還不知道他是賤民。母親曾經說過:賤民是沒有身份的人。牛娃不明白的是:我明明就是跟他們一樣的人,為什麽我沒有身份?我去哪裏弄個‘人’的身份?誰能告訴我!誰願意告別我!


    牛娃模糊地感覺到了賤民的含義,依然不明白賤民的意義。他決定繼續找人打聽,怎麽樣才可以弄個身份!


    穿著太豔麗衣服的人,牛娃自慚形穢,覺得不配跟他們說話。於是,他一邊嚼著所剩不多的幹硬的獸肉,一邊尋找穿著顏色暗淡衣服的人。


    大街上的行人,大多顏色豔麗,不單是服裝,他們的麵色、談笑,一舉一動,在牛娃眼中,都無比豔麗。


    牛娃揀簡陋的小巷子尋找,他認為隻有住在髒亂地方的人,穿的衣服可能才比較暗淡。他終於找到了目標:四五個在樹蔭下乘涼,衣服暗淡的人。牛娃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告訴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心裏很忐忑。他在麵對野獸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情。但他終是鼓足了勇氣上前。


    “各位大叔好,乘涼啊!”牛娃努力讓自己露出討好的笑臉,不至於太僵硬。


    “什麽事兒?”其中一位精瘦的男子,輕瞥了牛娃一眼。


    牛娃很激動,趕緊迴答:“大叔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吧,我想知道怎麽樣才能得到一個身份?”


    “你是沒有身份的賤民?”另一個稍胖的男子警惕道。


    “不不,我有身份,我不過就是隨便問問。問問!”


    其餘幾個男子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看起來很幹練的大叔,起身笑眯眯地說道:“我知道哪裏可以得到身份,不過你得付五十個幣。”


    牛娃有點疑心,畢竟他是獵手。但做一個有身份的人的欲望,終究太過強烈,皺眉道:“我沒有五十個幣,隻有二十。大叔行行好,帶我去看看吧!”


    “唉!二十幣不夠,那裏很難找,找到了你也進不去!”


    “大叔行行好吧,我隻有二十幣!”


    “看你小子心誠,好吧,我們帶你走一趟!就當是積德行善!”


    牛娃滿麵喜色,心砰砰跳動。


    鎮子不大,六人七彎八拐。停留在一座高大豔麗的門樓前方。笑眯眯的男子,討好地對守衛耳語。守衛拉開與男子嘴的距離,厭惡地瞟了他一眼,轉身進入門內。不一會兒,守衛出來,丟給男子一個小包。男子打開包瞧了瞧:“大人,不是說抓住一個賤民,賞五百幣嗎?怎麽隻有二百?”


    牛娃瞬間崩潰,如同落入陷阱瀕死的野獸。血紅的雙眼,布滿絕望。“啊……嗷……”聲音低沉,悠長,絕望中充滿解脫與欣慰……


    牛娃抓住近身的兩個男子,砰砰聲中,兩男子腦袋開花。就在另兩個男子愣怔的刹那間,牛娃依樣畫葫蘆。然後大步上前,抓住守衛與笑眯眯男子,在他們不可思議的神態中,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啊……嗷……”聲音依舊悠長、低沉,聲音中多了野獸般的驚懼與兇狂。牛娃進入門內,剛好遇到準備出去察看情況,穿著豔麗服裝的‘人’。這個‘人’,被牛娃的眼神震懾,癱坐在地上。牛娃上前漠然問道:“怎麽樣有身份?身份是什麽?”


    癱坐的‘人’,指了指身後的台麵。


    “給我身份!”牛娃提著‘人’,將其扔下。


    ‘人’顫抖著雙手,將一枚印章,在盒子中使動剁了剁,示意牛娃卷起衣袖,然後大力蓋在牛娃的的手臂上。


    牛娃警惕地盯著‘人’,瞄了一眼手臂上緩緩消散的印跡。牛娃拖著‘人’,取下守衛的刀,然後揮刀斬了‘人’,剝了他們的衣服,帶著刀,印章,盒子,離開。


    牛娃啃光了獸肉,用幣換取食物。晝伏夜行,他是有身份的人了,他要給娘一個身份。然後離開大山,過上光鮮亮麗,人的生活。


    道生本不欲幹涉,他非常矛盾。九虛內,已經有修士循著印章與印藥的氣息,趕了過來。救還是不救?救,有無盡可能!不救,隻有一個結果。


    道生第一次陷入艱難的選擇中。


    救下牛娃母子,於他不過舉手。不救,他隻需轉身。但果真是這樣嗎?


    道生收迴九虛,轉身,向虛無行去。他決定給自己的心與道,留下一個缺口。


    救下牛娃,勢必給他們生存的資本。強大後的牛娃,會製造更多的牛娃麽?果真如此,我是救命還是害命?是行善還是積惡!不救,修士手上的牛娃,有活下去的可能麽?是,未來說不準,救眼下才是道。果真是這樣麽?道生走過很多界域,閱過無數典籍,果真是這樣麽?


    “看他的造化吧!可什麽是造化?是命?還是運?終究留下了一根雞毛!”道生強忍迴頭的衝動,終究遠去。


    “我為什麽可以毫不猶豫給植物、動物一份機緣,卻陷入‘人’的機緣中,無法自拔?身為人的我,為什麽懼怕給人一份機緣?是因為我太了解‘人’麽?我對自己都沒了解透徹,何談了解‘人’!”


    道生在悟道狀態中掙紮,他不想悟道。這不是他的道。他老早就明白,政治不是他的道。政治也許是道,也許不是道。但絕不是他的道。他絕不要政道,因為會影響他尋源的正道。盡管道生不願意沉陷眼下的道,可是,矛盾中掙紮的道生,依舊沉淪,陷入了悟道狀況。


    道生之所以不想悟政道,他認為政道即人道。他總感覺‘人’不是世間的主宰。如果要尋源覓本,人道,會限製他的觀感,阻礙他的認知。況且到現在為止,道生認知中的‘人道’,除了無盡的欲望,他找不到‘人道’裏其它的東西。道生同時也明白,正是欲望支撐著‘人道’,讓‘人’這種特殊的生命,得以在時間長河中循環,留存。離開欲望,人,估計便不是人了。


    道生成了一個死結:人沒了欲望,便不是人。人有了欲望,便陷入了‘人道’之中。世間沒有完美的製度與規則,隻有不斷破境的人心人性。道、佛、妖、魔、鬼、魑、魅、魍魎……生命莫不如此。


    人饑餓的時候想吃飽,吃飽了想穿暖,飽暖後思yin。淫後有了美醜……沒有豪華奢華,隻有更豪華更奢華……不公平公正的時候,叫囂爭取公平公正,他們自己公平公正之後,又努力製造不公平不公正……於是便有了時代,有了滿足不同時代‘人’的欲望的英雄。但是,英雄,終究隻是順應時代的產物,他們不是時間,不是空間,他們是他所屬時代生命的英雄,他們隻能凝聚,他們各自所屬時代人的希望。他們是那個時代的‘人’,他們又不是‘人’……於是,無盡生命便在各自的時間空間中,流淚、流血、唿嚎、呐喊、掙紮,無盡生命便在各自的時間空間內,歡樂、享受、淫yu、yin亂、yin穢……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是誰在操控這一切?你是誰?你們是誰?你或者你們,究竟想要得到什麽?想要得到什麽?”道生的心在流淚流血,在唿嚎,呐喊!道生的心在歡樂,在享受,在淩亂!在掙紮!


    道生清楚,這一切都是規則,是‘泛人’的規則!他企圖掙脫於‘人’的規則之外,與天地,與自然,與時間空間交流!但是,目前狀態的道悟,扯著他,向泛人、自我的深處,更深處而去。


    道生放棄了掙紮,那就索性悟個徹底。


    道生相比以前的中玄陽,更加博學,見聞更加寬泛。他曾經將人類曆史,人類知識的結晶,人類文化發展及傳承等等,存儲在種子空間內。後來有了壽命,有了神識,有了時間後,他曾經將所有的東西,結合他的認知,重新瀏覽、理解過一遍。再後來,曆經荒界、下仙界、中界、謨麵,遍閱無數典籍,他發現沒有關於人類起源,哪怕是隻言片語的記載。現在身處仙域,幾百位大仙們,浩瀚的見聞,依然沒找到點滴關於‘人源’的信息。是這些時空的演變太過悠遠,還是他們刻意遺忘?


    神荒劍主人級別的生命,難道沒有追尋過源頭?下仙界悟道悟法的大能前輩,為什麽不留下發現下仙界時的見聞?


    道生始終覺得生命的源頭,不可能是仙神創造。但是,他們很可能幹擾影響了不同時空生命的進程與方向。他們的源頭,是來源於更早,更高級時空的生命麽?宇宙無垠!


    道生還發現修真界一個事實,他們不太注重修真文明以外,文化的發展與傳承。這一點,道生可以理解。畢竟文化的形成、發展、傳承,需要相對穩定的環境與固定的時空,需要相對封閉又穩定,被有文化的一群人,長期熏陶的另一大群人。


    道生任由他的思緒,在他的神魂星空晃蕩,不刻意去領悟某一個點,某一條線,某一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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