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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帶著扳指離開落梅客棧,剛走出外麵,便看到梅樹下矗立著一個熟悉的背影,江柒寒一身藍衣,頭微微仰著,看樹枝上的梅花看得出神。&,將他的衣袍和長發吹起,樹上的梅花也紛紛而落,花與雪夾雜在一起,在空中紛紛揚揚,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雪。不知道為何,七娘總覺得樹下的人離自己很遙遠,好像隨時都會隨風消失一樣,她心裏莫名覺得空落落的,連忙快步走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


    “柒寒,你怎麽在這裏?”


    “今早宮中的一位公公托我給他住在外城的侄子診病,說是染了怪病,突然說不了話,見你睡得正香,我就沒同你說。”


    “那情況怎麽樣,要緊嗎?”


    江柒寒搖搖頭,“我診治不出那孩子有什麽病。”


    七娘不由吃驚道:“這世上還有柒寒你診不出的疾病?”


    江柒寒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趣地盯了七娘半晌,然後一本正經道:“其實那孩子根本沒生病,隻不過做錯了事被父母罵了幾句,就和父母賭了氣,所以三天都沒有搭理過他們,他的父母心急,就為孩子請了大夫,但是都診治不出是什麽緣由。”


    七娘一邊點了點頭,一邊問:“那你之後是如何知道‘病因’的?”


    江柒寒笑笑說:“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孩子對我沒防備,自然就跟我從實招來了。”


    七娘對他投以敬佩的眼神,打趣道:“柒寒真的很厲害呢!不僅醫術高明,甚至還能知道人們在想什麽,莫非柒寒還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江柒寒斂了斂笑意,沉默了一會方才說:“萋萋真的這麽認為?”


    七娘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我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柒寒好像都能輕易地了解人心裏的想法。若是換作別人,可能都難以找到症結所在。”


    江柒寒愣了一會神,眼中似帶著無奈與一絲憂傷,輕聲道:“縱使我能看透所有人的心,卻唯獨看不懂一個人的。”


    七娘疑惑地看著他,江柒寒卻立馬轉移了話題,微微一笑,說:“萋萋的事情辦完了?”


    七娘微微吃驚,“你知道我要來這裏?”


    江柒寒抬手拈起七娘肩上的一片花瓣,說道:“我辦完事後,本想迴皇宮,但遠遠看到了你,就跟著你出城來了。”


    “柒寒怎麽不叫我呢?”


    江柒寒神情複雜,看著七娘的眼神有些捉摸不透,“其實我叫了你,但是你沒聽見,我見你丟了魂似的,怕你出什麽事,便遠遠跟在你身後……”


    七娘啞然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江柒寒看了看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屈了屈,然後無奈地攤開,將七娘的手牽起握在手心裏,歪著頭溫言說道:“怎麽愈發愛出神了?外麵天冷,我們迴去吧。”


    “嗯,好……”七娘應道,任他牽著自己的手往城裏走去。


    一路上,江柒寒一直走在前頭,悶聲不語,好像滿懷心事。經過那對老夫妻的家,七娘看見外麵圍著一大群人,都在往裏麵探頭,她覺得奇怪,便拉了拉江柒寒的手,說道:“柒寒等等,那邊發生什麽事了,我們去看看。”


    江柒寒拉住她,麵無表情,有些漠然地說道:“不過是市井上天天上演的鬧劇,沒什麽好看的,我們還是早點迴宮吧。”


    七娘猶疑地又迴頭看了一眼,見江柒寒始終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便沒有再堅持。然而剛走不遠,就聽到人群中傳來一句:“小孩真是可憐,不知道造了什麽孽,年紀小小就要遭此罪,唉……”


    七娘心裏一顫,連忙拉住一個路人,問道:“那戶人家出什麽事了?”


    那路人被她一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她身邊的江柒寒,結結巴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你,你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看吧。”說完就往一邊跑了。


    七娘頓覺不安,連忙往老夫妻的房子跑去,撥開人群,隻聽屋子裏傳出哭聲,七娘奔進屋內,見大娘抱著男孩,地上一攤血跡。七娘不禁瞪大眼睛,怒道:“到底是怎麽迴事?!”


    大娘哭著迴道:“姑娘走後,就有兩個士兵將小古帶走了,迴來的時候就已經成這樣了……孩子是無辜的呀……為什麽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七娘想上前去看看男孩,卻突然被一隻手拉了迴去,然後落入一個堅實的胸膛,江柒寒用手托著七娘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憤怒,但是事已至此,你看了也改變不了結果,還是不要徒惹傷悲了。”


    七娘身子挺的僵直,一股怒氣騰地上湧,她有些難以理解地問江柒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要帶走小古?”


    “是。”江柒寒沒有一絲隱瞞。


    七娘心裏五味雜陳,胸口一口氣堵得難受,她愣愣地站著,江柒寒一把拉起她往外麵走。走到空曠無人的地方,江柒寒才鬆開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道:“好了,你有什麽話都可以問我。”


    七娘有些不願相信地看著江柒寒,說:“那孩子是無辜的,他不應該遭受這樣的事情,柒寒你可以阻止的。他是我救迴來的,本可以好好地在白夜城生活下去,卻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我還不如當初讓他自生自滅。”


    江柒寒靜靜凝視著她,目光中有隱隱的慍怒和悲傷,“那孩子無辜,我就不無辜嗎?我的妻子和別的男人在戰場上惺惺相惜,還被別的男人一絲不掛地抱了迴來,而我隻能在別人的竊竊私語中胡亂猜測。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問你,想聽你親口說你跟他沒有一點關係,然而我沒有將此事告訴你,是因為我怕你知道後會義無反顧地去找他。但是你最終還是知道了,我多希望你永遠被蒙在鼓裏,這樣我就不會看到你聽到他的消息後失魂落魄的樣子。如果我是你弟弟,或許我也會做跟他同樣的事,現在有人違背了他的命令受到了懲罰,我有什麽好阻止的?就算那孩子躲過這一劫,那對老夫妻年紀大了,被割了舌頭也逃不過一死。萋萋你心疼那孩子,那你有可曾想過那對老夫妻?”


    七娘怔怔地望著江柒寒,原來這一切江柒寒都知道,卻沒有向她尋求半句解釋,沒有質問過她一句,而是獨自一人默默承受著這些流言蜚語帶給他的傷害。然而七娘不但不理解他,反而將責任推給了這個深愛自己的人。她殊不知自己那些怨責的話相比於流言更傷人。七娘頓時滿懷愧疚與後悔,她上前抱住江柒寒,心裏一陣酸澀,“對不起,柒寒,我不該把氣撒在你頭上,你沒有錯,是我太衝動了。我隻是看到那孩子,就想到我們的寧兒,我真的很想他……柒寒,我們迴寒江閣吧,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江柒寒閉了閉眼睛,問道:“你真的願意從此不管任何事嗎?就我和你,和寧兒,不問世事,在寒江閣老此一生,你真的願意和我過這樣的生活嗎?”


    七娘有一瞬間的沉默,然後道:“隻要能與你和寧兒在一起,我待在哪都無所謂。”


    江柒寒最終歎了口氣,摸了摸七娘的頭發,說道:“我過了二十幾年這樣的生活,沒有一絲自由,我自己都不願意再過這種日子,又怎麽會忍心讓你也跟我一樣被困在囚籠中。你永遠都是那麽自由灑脫,但正是你的自由,有時候讓我感到惶恐不安,我生怕有一天,你會掙脫寒江閣給你的這種無形的束縛,離我而去。”


    他原本以為,隻要他們有了孩子,七娘的心就會為他而停駐,可是七娘對於他而言,就如同那天上的鳥,向往著廣闊自由的藍天,不會永遠停留在同一個地方,而寒江閣不過是她暫時的棲居地。他能許她一世安寧與平靜,卻許不了她自由不羈的生活。


    “柒寒,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與你一起,哪怕是囚籠,我也甘之如飴,絕不後悔。”七娘看著江柒寒,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宛如宣誓。


    江柒寒知道七娘說的都是真心話,然而正因為她如此坦誠,江柒寒才更覺得虧欠於她。他道:“萋萋,倘若有一天,你發現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好,甚至欺騙於你,你還會這麽說嗎?”


    七娘不解地望著他,然後神情篤定,“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但是如果倘若真有這麽一天,我也相信柒寒是迫不得已的。”


    江柒寒笑了笑,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你啊,總是如此地相信我,這讓為夫如何是好?這話題對我而言實在是太過沉重了,不說也罷。萋萋,還生我的氣嗎?”


    “其實我也不是那麽生氣,反倒是柒寒你……”


    江柒寒無奈地笑道:“我生氣的原因無非是兩個,一是萋萋受傷了,還有就是吃萋萋的醋了,而萋萋生氣,就是真的與我置氣了。不管是哪一件,都不是什麽好事,唉,希望以後都不要再發生這種事了。”


    江柒寒話剛說完,一輛馬車就緩緩朝他們駛來,是魏子安派來接他們迴宮的馬夫。


    “江閣主,萋夫人,王上派我來接你們迴去。”


    江柒寒看了七娘一眼,對那馬夫道:“勞煩等一下,請問城裏哪裏有負責辦喪事的地方?”


    那馬夫和七娘都是一愣,馬夫疑惑道:“江閣主問這個做什麽?”


    江柒寒迴道:“城裏有個孩子不幸過世了,我們想幫幫那戶人家,葬了那小孩。”


    馬夫頓時了然,說道:“原來是這樣,江閣主和萋夫人真是一片善心,我這就帶你們去,二位請上馬吧。”


    江柒寒和七娘對視一眼,微笑道:“這下萋萋不會於心不安了吧?”


    七娘怔怔地看著江柒寒,然後笑了,搖頭說:“柒寒,謝謝你。”


    江柒寒握住她的手,將她拉上馬車上,“你我夫妻,何須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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