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皇宮。


    周定還沒死,李斛也活著。


    王氏潰敗的消息在京兆廣為流傳,而朝廷並沒有就此事發表過任何言論。


    不是周定不想發,而是不斷有朝臣稱疾不朝,各府衙裏上值的官員越來越少。


    政令,已經推行不下去了。


    這意味著如今周定對朝局的掌控,已微乎其微。


    眼下,周氏不光丟了裏子,連麵子都沒保住,所有世家在看笑話的同時,紛紛開始摩拳擦掌。


    太極西堂,燈火尚且明亮。


    李斛無所事事,盤腿坐在榻上擺弄著棋子,對周定發起邀請。


    “殺一盤?”


    “沒勁。”周定提不起精神,歪倒在棋盤對麵,一語雙關。


    “嗬,是我沒勁,還是你沒勁?”李斛撇嘴嗤笑一聲,扔下棋子,扶著案幾緩緩躺下。


    哆哆嗦嗦的蹬直雙腿,微微伸個懶腰,剛一用力,一抹痛苦之色便爬上李斛臉龐。


    “哼~”對麵周定發出一抹輕蔑的笑聲,隨即就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咳嗽。


    李斛懶得奚落他,默默消化著周身的酸痛。


    燈火搖曳,西堂陷入安靜。


    沒人再說話,兩個人一個風燭殘年,一個日薄西山,都在默默舔舐傷口,都在思索怎麽才能死的體麵。


    良久後,老驥伏櫪,似乎心有靈犀。


    兩人同時開口問道。


    “你還能撐多久?”


    而後又同時迴道。


    “肯定比你久!”


    繼而再次沉默。


    不過這次沉默時間不長。周定長長的吐出一口暮氣,強提精神,緩緩袒露心聲。


    “失算了,應該等兩年再起平西之戰的...”


    李斛笑了笑,隨後又挖苦道。


    “周氏能等兩年,你等的了麽?”


    聞言,周定本就渾濁的雙眼更加晦澀。


    確實,他等不了,身體不允許。


    死之前不打這一仗,他死不瞑目。


    “都他媽怨你,當年玉河你不坑我一場,憑我這體格子,怎麽說也能活到七十!”


    人老了就愛惦念往事,想起舊時恩怨,周定罵起李斛那是中氣十足。


    “得了吧,當年你要是願意放我迴隴西,我用的著坑你麽?”


    舊事重提,這李斛就有話說了,反正錯不在他。


    “狗屁!”周定叫囂,瞪著倆昏花的老眼,鄙夷李斛。


    “當年要不是你射老三兩箭,我用得著攔你?”


    “狗屎!”見周定噴的髒,李斛嘴下也不再留情。


    “老三不衝到軍營糾纏如娜,我用得著射他?”


    “你個潑皮!”不提李如娜還好,一提周定更上火。


    “當年明明說好公平競爭,你他媽卻偷偷使下三濫手段,你還有臉了?”


    “老子怎麽沒臉?”李斛騰一下坐起身,扯到傷口也顧不上喊疼,指著周定鼻子罵道。


    “你個狗日的兒子都會打醬油了,還他媽跟我和老三搶,你就有臉了?”


    “...”周定自知理虧,罵罵咧咧的轉迴頭,閉上眼睛,強行結束了這場念舊。


    李斛見周定認慫,不再盛氣淩人,感受著胸口傳來的刺痛,老老實實躺平,一邊按著傷口,一邊得理不饒人。


    “我射老三的兩箭已經還了,恩怨兩清。”


    “你呢?”


    “當年起事你坑我,什麽時候還?”


    此話一出,周定緊閉的眼簾劇烈顫動,不過最終沒有睜眼,而是默默的轉了個身,背朝著李斛,佯裝睡去。


    見狀,李斛狠狠啐了一口,翻了個身,背朝周定,罵道。


    “無膽鼠輩,老子死都瞧不起你!”


    另一邊,周定聞聲睜眼,眼神裏有悵惘,有感歎,唯獨沒有悔過。


    他沒膽嗎?


    他敢第一個造反興兵,膽子海了去了。


    隻是,他肩負周氏大業,忠義注定不能兩全。


    家族與兄弟,他選了前者,問心無愧。


    如果能重來,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再坑李斛一次。


    他相信李斛也是一樣...


    ......


    皇宮,禦花園,守備森嚴。


    這裏正在舉行一場別開生麵的賞月大會。


    氣氛熱烈,與會者眾多,皆是後宮佳麗。


    但主角僅四人。


    王儀臻,臻王後。後宮之主,太子之母,還為周定誕下二公主,三王子。背靠琅琊王氏,朝內朝外,宮內宮外,都是權勢滔天,當仁不讓的坐在首位。


    杜悅溪,溪夫人。京兆杜氏嫡女,當代杜氏宗主的親姑姑,同時又是二王子與四王子的生母。背靠禦三家聲勢最大的杜氏,她理所應當的坐在王儀臻身側。


    王儀臻右手邊是王詩萱,萱貴人。京兆王氏當代女君,是五王子的生母。同樣出自禦三家,背靠一等公爵的老子,坐在這裏合情合理。


    再下首就是韋舒琴,琴修容。京兆韋氏當代女君,本來隻是個婕妤位份,因為周定誕下六王子獲封修容。韋氏作為禦三家中唯一被打服的一家,地位上遜色上首三人不少。


    至於其餘鶯鶯燕燕,皆是京兆以東各州世家打著聯姻旗號送進宮的美人,一為示好,二為充當眼線。


    大乾後宮位份明確,類比三公九卿。


    除王後以下,可分貴嬪、夫人、貴人三位夫人,視同三公。


    其後還有九嬪,淑妃、淑媛、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妤、容華、充華九個妃子,位視九卿。


    最後是美人、才人、中才人,爵視千石以下,聊勝於無。


    各州世家送進宮的女子,起步便是美人,但也隻能是美人。周定不信這些世家,不願親近,基本都朱砂尚在。


    對於這些美人來說,朱砂尚在是壞事,也是好事。


    壞是說她們沒有受過寵幸,既是家族的犧牲品,也是深宮的怨婦。


    好是意味著她們為周定守身如玉,朱砂就是保命符。


    鏟除這些眼線需要正當理由,周定命太監定期檢查,一旦朱砂不在,必將命喪黃泉。


    可以說,這些美人命如蒲柳,幹的是殺頭的差事,活的是如履薄冰。


    恰如此刻大會。


    熱烈的氣氛下透著古怪的壓抑。


    一眾美人強顏歡笑,努力維持著會場的喧囂,眼神卻止不住望向周圍那些侍衛。


    以及,他們握在手中的尖刀。


    大會仍在繼續,歡笑仍在繼續,隻是主角四人默不作聲。


    臻王後雍容華貴,麵露威儀,雙眼古井無波,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溪夫人是個年過四旬的美婦。姿色不算上乘,但勝在氣質嫻靜,一看就是大家閨秀。此刻正眼眸低垂,雙手於袖中暗絞,想以乖巧掩飾心中的忐忑激蕩。


    萱貴人大約三十上下,即使皺眉凝思也無法掩蓋那飛揚的氣度。不過她名不副實,整個人看不出詩書秀美,倒像個英氣逼人的女將軍。


    琴修容與萱貴人年歲相仿,眉眼尚在青春,十分的清新靚麗。可惜此刻容顏被眼底心機壓倒,能看出是個隱藏很深的蛇蠍美人。


    月至中天,臻王後起身,引動身邊各懷心事的三人。


    “時辰已到,大會正式開始。”


    隨著臻王後的這聲高喊,四周一直靜立的侍衛在那群美人驚恐的目光中,提刀上前。


    大開殺戒。


    臻王後轉身,眼神戲謔的看向另外三位主角,輕聲道。


    “三位妹妹,時機未到。”


    “爾等還是傳令家族,靜待王命吧。”


    什麽時機未到?


    又要靜待什麽王命?


    三位主角無人知曉。


    隻知道,王氏大軍,即將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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