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明。


    黑山雪色銀輝,亮如白晝。


    吳翟一身酒氣的趴在馬上,裴瑾給他牽馬,一隊人趟著雪光,安靜的離開李府。


    馬路積雪甚滑,裴瑾領的很慢,吳翟蜷縮在馬背上晃晃悠悠。他本沒醉,隻是此刻被冷風一吹,腦袋反而有些迷糊。


    他想不通,周氏哪來的底氣對隴西用兵?


    前幾日李氏商會傳來的情報,京兆大營十萬人馬於上月末抵達並州,成功守住了搖搖欲墜的無定城。再加上隆冬臘月,大雪漫天,前線已然罷戰。


    此戰北蠻沒有討到便宜,可以預見的,明年開春必然卷土重來。隻要他們來,朝廷就得守。屆時,周王定哪還有多餘的兵力攻打隴西?


    宴席間,吳翟幾番試探都被那吳太監搪塞過去,即使給他塞錢都不願再多透露一個字。


    無奈之下,吳翟隻能自己猜。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琅琊王氏,他們有兵馬,也有意願。如今黑山王家被蕩盡,這不光使王氏名望受損,還白費了他們在黑山五十年的布局。麵子、銀子都沒了,絕對是生死大仇。


    雖說罪魁禍首是吳翟,但王氏應該不會衝他來。一來他現在是朝廷欽定的鎮戍將,王氏與周氏綁定密切,多少要顧忌一些。二來王氏隻要還想拿到明年的紅利,就不能往死裏搞吳翟。


    不對!吳翟想了想,又給自己的觀點否了。


    王氏肯定會搞他,他們越想拿到紅利,就越是會搞他。隻不過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朝堂上。王氏應該會使一些見不得光的政治手段打壓他,同時威逼利誘拉攏他。


    但不會真正搞死他。他要是沒了,黑山就徹底落到李氏手裏。屆時,王氏五十年的布局才是真的打了水漂。


    為了防止這種局麵出現,王氏應該會做兩手準備。一邊拉攏打壓自己,一邊出兵攻打隴西。


    讓李氏沒精力再搶奪黑山!


    而周王定讓自己遠擊漠北,一是為了避開王氏的拉攏打壓,二是為了防止自己出兵隴西救援。


    手頭情報不足,這基本就是吳翟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解釋了,隻是不知真實情況是否如他所願。


    ......


    東城吳府。


    裴瑾把吳翟交給謝媚兒就帶著弟兄們撤了。謝媚兒收好聖旨虎符,剩下的箱子隻能丟在後院裏,等明早再收拾。


    這些東西隻有五品以上的官員有,裴瑾這種六品武將還不值得朝廷興師動眾。


    六品武將的任命是由鎮將直接上表朝廷,按軍功提供三個人選,朝廷一般會選定軍功最高的人,迴個折子就算正式任命了。像洪浪這種七品武官更是簡單,鎮將可以直接指派,事後上表報備就成,朝廷連折子都不會迴一個。


    “郎君,今後你可就是真正的鎮戍將了。”謝媚兒歡天喜地的伺候著吳翟更衣,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沉悶的臉色。


    吳翟現在是真苦悶。他沒想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李達十年的滋味他現在就體會到了。


    一邊是李冰璃,一邊是自己。


    周王定給了他兩個選擇,明年開春去不去漠北,決定權在他自己手裏。


    去,他就能得聖眷隆恩,自此平步青雲,但媳婦沒了。不去,先不說他能不能救到媳婦,但這鎮戍將指定是沒了。


    躺在床上,吳翟支棱著左手,直勾勾看著那顆黛藍貓眼,心裏遲遲做不了決定。


    理性而言,去漠北對他好處更大。自己前途暫且不提,隴西輸贏暫且不論。就說李氏跟王氏拚個元氣大傷,那這西涼他基本就能橫著走了。


    事後兩家為了黑山紅利,少不了還要巴結自己。屆時,李冰璃肯定還是自己的,王氏那邊搞不好也得送來一個,齊人之福了屬於是。


    朝廷為了表彰他,保不齊還會給他升官,人生立馬開掛。


    但是!


    倘若這麽幹了,媳婦會怎麽看自己,李氏會怎麽看自己,天下人會怎麽看自己?


    唯利是圖,忘恩負義!


    這絕對是周王定最想看到的局麵,他要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孤臣。一個失去王權庇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的小人!


    雖然吳翟立的是孤臣人設,但這隻是為了拿到軍權的權宜之計。現在軍權到手了,傻子才要繼續當孤臣。


    不過,這都不是關鍵!


    關鍵是他怎麽看自己,以後還敢不敢照鏡子?


    “郎君是思念夫人了嗎?”謝媚兒鑽進被窩,拱到吳翟懷裏問道。她知道那個貓眼寶石的含義,見心上人表情沉悶,以為他是想李冰璃了。


    “差不多吧。”吳翟歎了口氣,給謝媚兒掖好被子,準備先哄她睡覺。


    謝媚兒心思敏銳,見吳翟的樣子就知道自己剛才想岔了。


    “主人若是心情欠佳,就往奴身上撒氣唄。”小妖精想撫慰心上人的苦悶,隻可惜吳翟現在全無心情。


    見狀,謝媚兒不再作怪,乖乖的問道。


    “郎君是因為公務煩心嗎?”


    “嗯,周王定讓為夫明年開春去打漠北。”吳翟也不藏著,將心裏的苦悶如實吐露了出來。


    “郎君不想去,那就別去唄。”謝媚兒還以為多大的事,伸出小手揉了揉心上人的臉頰,想給他的苦悶揉幹淨。


    “我們直接去隴西,打跑王氏拯救夫人。至於周氏,他們不敢刁難世家的。”這話謝媚兒說的自信十足。


    倒不是她不通世事,而是世家子弟都有這個通病。家族打小給他們灌輸的理念就是家法大過律法。所有世家子弟包括很多老百姓都認為這天下是世家的,周氏隻是他們選出來的傀儡。


    雖然很可笑,但是在沒走上朝堂之前,這種觀念會一直伴隨他們。


    “周氏也是世家,而且是大乾最強的世家,現在我還鬥不過他們。”吳翟沒有打擊謝媚兒的積極性,隻是用最淺顯的話給她講明道理,也點明處境。


    “可是李氏鬥的過啊,隴西李氏很厲害的。隴西鐵騎可是中原最厲害的騎兵。”謝媚兒說的煞有其事,努力給心上人打氣。


    她說的這些吳翟都知道,每個世家都有自己的王牌。比如說李氏的鐵騎,王氏的陌刀衛。沒有點精鋼鑽,這些家族也成不了軍閥。


    吳翟無神的看著房頂發呆,喃喃自語道:“可是李氏的鐵騎被王氏的陌刀衛克製啊,李氏也許鬥的過周氏,但王氏卻是一個很難跨過去的坎。”


    “就算跨過去,也會傷筋動骨。”


    “屆時,周氏再收拾我們,將不費吹灰之力。”


    琅琊王氏是青州傳承了四百多年的名門望族,比前朝大梁存在的時間還要久遠。祖上出過無數三公六卿、大將軍,門生遍布天下。


    按理說,王氏應該看不上周氏這種西北土財主,沒必要替周氏衝鋒陷陣。怎奈何,那周王定深謀遠慮,拐走了王氏當代女君,立了兩人的兒子為太子。


    那王氏就算再看不上周氏,光是為了自己的外孫,他也得把這個江山給守穩了!


    畢竟,誰不想更進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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