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如幕,梅居卻沒那麽清冷。


    丹青所作的“梅”字似有神力,不僅讓梅花四季環生,還能讓室內冬暖夏涼。即便是那雨水的寒冷,也終是被驅散了。


    蘭芳醒來,眼中隻是迷蒙,卻是感覺身上有些異樣,驚異之時,卻是發現阿祖拿了傷藥正給自己塗抹著傷口,登時身體一顫。


    阿祖有感,自是一笑:“你醒了?”


    蘭芳感到有些窘迫,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卻是看了身上蓋了床嶄新的被褥,隻是將那被褥往上提了提,才好受些。


    阿祖停了塗傷藥的手,卻是有些滑稽:“你羞什麽,都是男人。”


    蘭芳麵露苦色,心裏卻是否定了這句話。麵前少年不過九歲,又怎麽說得上是男人……而自己這般模樣,又怎麽配得上是個男人……


    “你身子骨太弱了,受了風寒,我看這幾日你還是別做活了。”阿祖自說自話,收起了那傷藥,卻又問道。“誒,對了,你身上的傷口到底是怎麽弄的,我看不像是……”


    話未說完,隻見得蘭芳已經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恐懼,身子都縮在了被窩裏,抖得厲害。


    阿祖自然是察覺的。蘭芳這一舉動,至少讓他堅信了一件事,那便是他的傷口是人為的,而且蘭芳對那個人極度恐懼。


    身為文王的侍從,竟是有人敢這樣對他,究竟是誰……


    阿祖沒有再問,隻是說:“你得安心養幾日了,你住哪,我送你過去?”


    蘭芳看了阿祖,這少年給他帶來的感覺是異樣的友好和平易,便是虛弱地說道:“蕭天閣……”


    蕭天閣……阿祖之前曾經問過海公公關於文王的住處,為的便是探明地點,日後好有機會行事……其實他床底下的硝石狼草,一度便是為此準備的,隻不過目前看來並沒有機會去用。


    海公公說文王的寢處便是蕭天閣……蘭芳是文王的隨身侍從,倒也不奇怪……


    “那我送你過去?”


    蘭芳拒絕了,便是輕輕道:“等雨停了,我自己過去便是……”


    “要不要我叫兩個小太監來伺候你?”


    見得蘭芳又是搖了搖頭,阿祖隻得放棄了。隻是現在時間尚早,外麵還是下著大雨,其實也沒有去處。


    蘭芳縮在被子裏,不曾說話,而阿祖也隻是想著事情,一時沉默。


    不知幾時,少年的肚子咕咕作響,才發覺好似已是正午了。阿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東西自然是餓得慌的。


    想想平時的餐飯是蘭芳負責的,看他這幅模樣,大概是下不了床的。阿祖隻是喊了太監來,讓他去打兩份飯來。


    小太監眨眨眼,看看蘭芳是躺在床上的,自然明晰。隻是苦了臉說如果不是蘭芳大人親去,是進不了鳳字樓的,若是要他去,便隻能去那虎字樓取飯。


    那虎字樓說是尋常官員去處,看似宮中的下人應也是去那裏的,倒像是個食堂。阿祖也不曾管了那麽多,隻叫他去打。


    不多時便打來了飯菜。阿祖擺了一份在床邊櫃上,讓蘭芳自己吃,自己卻是坐上了茶座,美滋滋地吃起來。


    “嗯,我倒是覺得這虎字樓的飯比那鳳字樓好吃多了……”阿祖邊吃邊嘟噥了嘴,卻是說道。“至少這分量足。”


    蘭芳看了阿祖囫圇地吞了半個獅子頭,隻是笑笑,也是斯文地吃起了飯。


    餐畢,叫那太監來收拾了,便又是長時的沉默。


    阿祖其實也是表現得很喜歡交談的,可是跟蘭芳聊天有些聊不起來。有時好像是問了他的傷心事,蘭芳也就是搖搖頭不肯說,好像是得了什麽心病。


    窗外,雨停了……


    阿祖出了梅居,看著卻是那些梅花,好像是更加豔麗了一些。聞著有點香,阿祖覺得就好像那些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樣,詩詩姐,靈兒姐,還有朱櫻,她們身上都有一種奇妙的香味,很好聞。


    隻是想了想,蘭芳身上竟是也有香味的,讓他有些匪夷。


    折了一朵梅花,細細地聞了一番,就要返身迴去,卻是看得蘭芳穿上了準備的換洗衣服,竟是打算走了。


    阿祖驚異:“你走得動嗎?”


    蘭芳看看他,隻是點點頭,卻是拿了那來時的花傘。明明停了雨,竟依舊撐了傘出去。


    阿祖沒有去攔,蘭芳雖然脆弱,但是很執拗,他說走得動,應是攔不住的。


    真是個怪人……


    ……


    一日時間,轉瞬便過去了。今日下午卻沒有發生什麽事情了,再沒人打攪他,也再沒事擾亂他的心神。


    若是沒生什麽意外,明日便是那李破天要來教自己習武了……


    阿祖想著,四肢百骸血氣翻湧,不知武道究竟是怎麽樣的……


    他對自己的修煉之路有著自信,他堅信自己的路走到盡頭,絕對不會輸給武道……可現在,他還遠不是那李破天的對手。


    李破天說過自己的武道天賦是絕世的……隻是不知道,若是自己到那約定的三年之後,能否以武道擊敗他呢……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


    長林宮的夜,終歸是短暫的。政律與日夜是一起的,王府注定是不眠的地方。


    翌日的清晨,也不是那蘭芳來送的早餐,風寒確實是沒那麽快好的,阿祖也曾有過體會。沒有問蘭芳的去向,阿祖吃了海公公送的早餐,隻是在梅居之中安心等待。


    李破天……宗師之境……


    冥想之中,梅居內悄無聲息。阿祖靈覺一動,卻是張開眼時,那李破天赫然已經站在麵前。


    “你們這群習武人,都是這麽神出鬼沒的?”


    李破天麵色不變,隻是緩緩說道:“怎麽,不生氣了?”


    “當然生氣,又怎麽可能不生氣……”阿祖緩緩道。“隻是把生氣表現出來,也沒有用,還不如藏著呢。”


    “嗬嗬,果然如此……那日去六合接你,我便看出了你的一些不凡處了……”


    文王不在身邊,李破天的話似是多了一些。


    “你實際之上的言行舉止很老成,你的行為也很理智,不像是一個九歲孩童。”


    阿祖聽著李破天的話,卻不知他為何要如此敘述。


    “可你畢竟是一個孩童,你打磨了自己的言行,卻不能改變自己隱藏的心性,你太年輕了……”


    阿祖看著李破天的發絲無風自動,又是問道:“那又如何?”


    李破天歎了口氣:“年輕,就會有少年心氣……誌向比天高……”


    “若是有能力,誌向高遠自然不是壞事……可惜你隻是一個孩童,你的能力匹配不了你的誌向。”


    “……”阿祖沉默了,卻又抬起頭,看著李破天。“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因為我曾經也是這麽過來的……”李破天眼中的是滄桑,卻沒有那絕世高人的心氣。


    “曾經我也意氣風發,覺得能闖出一番大事業,能夠在這江湖之中滾動風雲……”


    “可我發現,江湖之人,究竟還是民,民不能與官鬥……單單的武藝,便是再高超,也鬥不過朝廷……”


    “我不曾向官府低頭,便是與文王,也是平輩相稱……可我知道,我終究隻是朝廷的走狗……”


    “你有修武才,日後成就遠高於我……文王是想讓你當那鹿神子,可我不曾如此想,我隻想讓你,了了我的江湖夢……”


    阿祖看向李破天,敘述之中仿佛帶的是真情實感,讓他有些動搖。


    “你信不信我與我無關……你們這群年輕人,若是從小不學文,那心裏肯定懷著俠客夢……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熱衷於武道……但我要盡心盡力地教你,無論是出於那鹿神子,還是出於我的希望……”


    李破天看著阿祖,口中依舊絮絮。


    “俠客夢……”阿祖複述了一便,自己的修煉之途,是否又是為了自己的俠客夢呢……


    “那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俠客嗎?”李破天又是一問,卻是讓阿祖愣住了。


    真正的俠客……


    阿祖搖搖頭,李破天卻是又開始敘述。


    “人們都以為俠客是絕世高手,武功蓋世……他們都錯了,是不是俠客,又與武藝有什麽關係呢……”


    “俠客能夠豪情萬丈,行俠仗義,靠的是那武藝嗎?他們靠的是那俠客的心性……”


    “昨日那鼎中的孩童,不是被烹死的,也不是我殺的,而是自殺,你可信?”


    阿祖瞳孔一縮。


    李破天沒有顧忌,又是繼續說。


    “我那日去了鹿園之中,未曾殺生……那鹿園之中有真鹿五百條,還有兩百裝成鹿的少年,我又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地尋到一個人……”


    “文王要的是一個交代,若是尋不到……他會清算所有人……”


    “我以內力威懾,要的是逼迫那暴露的人出來……但最終站出來的卻是一個少年,我看得他的眼睛,便知道不是他……”


    “可他當了替罪羊,我不會濫殺,他卻是不由分說地一頭碰死在石頭上……我帶去天字宮的,便是他的屍體。”


    “你可知道……他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其餘一百九十九個人……他在我的眼中,就是真正的俠客……”


    李破天聲音終是變了,竟是有了一絲惋惜的意思。


    “人非武功蓋世就成了俠客……而是有俠客之心,才配稱得上……”


    “我沒有俠客之心,我稱不上俠客……可我授你武藝,卻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俠客……”


    長言敘完,李破天麵色已是迴了古井無波。


    阿祖心中波動,卻是說不出什麽話來。


    “你可以當我是偽善……我隻負責教你習武,三年之後,你要不要成那鹿神子,不是我能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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