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見涼,淩府前的這一條極為寬闊的街道顯得極為孤寂,若不是幾個人影協同他們的影子交錯其中,可以說感受不到半點生機。


    這時,替夏樊診完脈的宋神醫眼神有些渙散,原本幹枯花白的發絲隨風飄散,低聲道:“城主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淩蒼穹眼神掃過身旁的下人,將他們支開,又自己抱起夏樊後道:“宋神醫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宋神醫小心翼翼的瞟了眼張大老板與老板娘。


    淩蒼穹微微一笑道:“張大哥與嫂子無妨。”


    可宋神醫聞言,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樣子就連淩蒼穹也不禁在心下感慨,人老了怎麽都是一個模樣?可他在很久之前便已經能做到處事不驚,不喜形於色。


    張大老板年齡雖然比淩蒼穹要年長許多,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絕沒有淩蒼穹做的出色,尤其是在老城主還在的時候,僅僅七八歲的淩蒼穹表現的便要比其他同齡孩子更為“詭異。”張大老板隻能想到用這個詞去形容淩蒼穹,那個那年隻有七歲過一點,偏又遲遲不到八歲的孩子,而以前是讓人覺得詭異,現在則是更讓人覺得驚異,所以他在看到宋神醫的神色後,便已經料想到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也沒有書生與郎中想象的那樣。


    這一刻,宋神醫那難以啟齒的表情就是對這少年最後的判決。


    可即便如此,張大老板會甘心嗎?他不會,他自認為自己絕不是一個別人說不行,就去相信別人的人。


    張大老板淡淡道:“宋神醫,我這遠房親戚可還有救?”


    宋神醫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老板娘最受不了男人磨磨唧唧,哪怕你在江湖上有多麽的德高望重,“宋神醫,你這是什麽意思,怎麽一下點頭一下搖頭,能救就有勞宋神醫認真救治,不能的話,我們也不會難為於你。”


    宋神醫點點頭,緩緩道:“救倒是能救,隻不過.......”


    淩蒼穹愣住了,緊接著嗓音驟然變冷道:“宋神醫,有話直說。”


    宋神醫立時如芒在背,原本微涼舒適的微風頃刻間變得凜冽,宋神醫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癱坐在地後,快速道:“除非是讓這少年服下引火丹,再由盛七境的火道大修以自身靈力催動,點燃少年心中的心靈之火,至於......”


    淩蒼穹剛扶起宋神醫,卻發現宋神醫又怔住,警告道:“嗯?”


    宋神醫趕忙接著講道:“但真正讓這少年昏迷不醒的原因還是丹田處的一股莫名靈力與一道莫名劍氣互相糾纏,致使少年體內的靈氣紊亂到了極點,且.......”


    張大老板急忙問道:“宋神醫,且什麽...”


    宋神醫歎道:“且如果這少年再不醒來,並且無法大量的吸收天地靈氣的話,三日之後必將被這兩股靈力破體而出,到那時,神仙難救。”


    淩蒼穹扶宋神醫站好後,背對著張大老板和老板娘笑著自言自語道:“可惜,可惜,竟然是個苦情戲,實在無趣的緊呐,還不如那人寫的話本子好,起碼結局都好。”


    忽然想起那人,淩蒼穹眉目間的善意陡然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戾氣,在看了幾人一眼後,將夏樊交給到張大老板手中,大步走進淩府。


    早已習慣淩蒼穹喜怒無常的幾人,倒也見怪不怪。


    宋神醫拱手道:“二位還是早些做好打算吧。”


    言以至此,宋神醫歎了又歎,雖然沒自己丟什麽,但也什麽也得不到,總的來說還是不劃算的。


    張大老板沉默片刻,偏等宋神醫即將跨進淩府的大門時喊道:“宋神醫,我答應你了。”


    宋神醫有些佝僂的身軀怔在當場,陡然間挺直腰板,又朝後甩出一瓶藥,道:“給那少年服下。”


    老板娘眼疾手快,將那隻小到隻能裝半口水的瓶子握在手裏,一陣暖流頓時散到她的四肢百骸,老板娘大驚失色,又驚又喜的問道:“宋神醫,你這是什麽藥?”


    宋神醫側隱隱的笑了笑,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與之前的病態絲毫無關,“要想他多活幾天,莫問!給他服下。”


    老板娘扒開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淡淡的清香,又將其中的那一顆粉紅色丹藥倒在手中,丹藥本身所散發出的暖洋洋的氣息,讓人十分舒爽。


    老板娘衝著自家男人點點頭,張大老板會意後,十分粗魯的掰開夏樊的嘴,老板娘則小心翼翼的將丹藥湊在夏樊嘴邊,偏在這時,遠處的陰影裏陡然出現兩個身影,其中一人沉吟道:“非也,非也,不可,不可。”


    老板娘身形一滯,問道:“為何不可?”


    另一人朗聲道:“莫問,莫問。”


    緊接著,隨著一陣腳步聲,頭戴綸巾的書生與背著藥箱的郎中從陰影中大步走來。


    宋神醫知道來者何人,神色輕蔑的衝張大老板耳語起來。


    莫問大步而來,見是這幅情景,絲毫不客氣,直接對宋神醫道:“宋老怪,醫術乃救人之道,為何要用來害人?”


    宋神醫坦然笑道:“你我都清楚,那少年活不過三天,若有了我這枚丹藥,莫說三天,就是再為少年續命半月也未嚐不可。”


    張大老板一頭霧水,盡管有著一肚子的疑問,偏偏又隻能呆在原地,一時之間,竟無法分辨誰對誰錯,究竟該相信誰?


    宋神醫輕蔑笑道:“莫問,本神醫說的可對?”


    莫問氣極,根根胡須不住的顫抖著,道:“宋佳林,你當真是在救人?你捫心自問,何為醫者?”


    宋佳林不假思索,朗聲道:“醫者,築其書,留其名,存萬世。”


    莫問捏住鼻子,連連搖頭,“放屁,放屁,放屁,臭臭臭,臭不可聞。”


    “懸壺濟世,仁德於世,不求功名利祿者,方可稱醫。”


    宋佳林扯了扯嘴角,留下一句,“難怪你如此的窮酸。”便轉身大步跨進淩府,隨後,清冷的聲音傳出:“張大老板,此丹藥若不及時服下,這少年恐熬不過三日,若讓他再撐個七八天,總歸還能多想想辦法,說不上也是有可能活下去的,你說呢?”


    張大老板一個謝字也沒說,隻道:“宋神醫,這丹藥的錢我明日差人送來。”


    宋神醫的聲音隔牆傳來:“如此最好不過。”


    話音未落,莫問想重新為夏樊把脈,可突然被一旁的老板娘阻攔:“莫大夫,你說你知道這少年的情況,又何必再如此?”


    張大老板搭話道:“莫大夫,你說這藥不能服用,難不成他宋佳林敢當著淩蒼穹的麵給我毒藥?”他冷笑一聲,“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張某人了。”


    莫問撓撓頭,沉思片刻後還是解釋道:“這藥的確不是毒藥,但卻比毒藥還毒。”


    書生附和道:“老莫說的不錯,這凝血丹,的確名貴異常,且極為難得,要真給這少年服下,若這少年命硬,能撐過這個月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這凝血丹確實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尤其是對於咱們這些修士來說,那就是一旦用其續命,必將在修行的大道上舉步維艱,可以這麽說,給一個修士使用過凝血丹後,那麽他這一生的成就也就到此為止了。”


    老板娘仔細打量著夏樊,歎息道:“隻要能保住他的小命就行了,唉,小小年紀,怎麽就這麽命苦呢?”正說著,老板娘突然偷偷抹起眼淚,想是迴憶起了自己年少時的時光,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隻有活著才好,想到這裏,便要將手中的凝血丹小心的喂給夏樊。


    見老板娘仍是堅持要給夏樊喂藥,書生往前踏上一步,將夏樊抱在自己懷裏,急忙道:“老板娘,不可,萬萬不可!對於修士來說,修為比命還要重要啊,將來就算可以將他救活,可他一時接受不了現實,很有可能會因此而自我了斷!”


    老板娘怔了一怔,反駁書生道:“難道還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嗎?”


    可惜,書生聽聞老板娘談到這裏的時候,他猶豫了,如果換做自己,可能性命,可能修為,都不如他久藏心中的那一口氣,‘留清白於人間,存清名於後世’重要。


    可惜,張大老板也猶豫了,他忽然想起來,既然那位讓自己照顧夏樊,可那位要的“照顧”究竟要照顧到何種地步?若僅僅是保命,哪怕是保他富貴一生,恐怕也不值得那位專門走一趟吧。


    可惜,莫問也不敢輕易迴答,他所救治的病人中也不乏書生口中的那種人,多年以前,為了救一個受重傷昏迷的人,卻不得不利用大夫的特定權利私自將那人的兩條腿全部斬斷,雖然保住了那人的性命,可等那人恢複意識後,非但沒有感激莫問,反而將莫問視作仇人,可由於自身實力有限,加之腿疾,最終自殺收場。莫問為此苦惱近二十載,甚至在救人之前都會想,這個人當救不當救!


    可惜,夏樊此時也聽不到他們的心聲,他若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想必又會深深念及自己師傅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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